魚說 —— 沒有愁眉,但我會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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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經化學的層面,人和魚其實出乎意料的相似。

非權威統計,在七大偽生物學常識排行榜上,必然有這一條:魚的記憶力只有 7 秒。有些講法是甚至只有 3 秒。

Google 一下就知道,半個世紀前已有美國科學家做過實驗,否定了這個以訛傳訛的假設。坦白說,為求真相,科學家確是沒人性 —— 因為魚是真的有記憶力,而且不弱。實驗的方法是在魚缸的某個位置,先放一下閃光,然後放電。他們發現,當魚缸裡面的魚觸過幾次電之後,明顯地會記住這件事。接下來,只要魚缸某個位置發出閃光,即使沒有放電,魚都會一窩蜂逃走。如果一條魚完全沒有記憶力,無限次觸電牠也不會有反應。

後來,科學家證實了魚不但具備記憶力,並且可以長達 5 個月。而且在眾多類別的記憶之中,魚對痛覺殘留的印象最深。

如果理科生多讀一些文學作品,或早有領悟,對魚的誤解就未必出現。中國詩人各有所好,李白賞月,駱賓王詠鵝,白居易觀鶴,蘇東坡則喜歡魚,也曾賦一詩「魚」,曰:「湖上移魚子,初生不畏人。自從識鉤餌,欲見更無因。」此詩用字淺白,卻有其深意。初生魚子對人類沒戒心,然而,自從被釣鉤傷害過,魚就長大了,不敢再接近人類。此詩的主人公可以是失了魚的人,也可以是怕了人的魚,同樣對人情世故都有一番解讀。當然,最重要是蘇東坡不需要在實驗室放電,卻早曉得魚有記憶,會記得自己痛過,記住傷害自己的人。

常人誤以為魚沒記性,尤其金魚,因而習慣以魚喻人,用法煲貶有時。形容一個人左耳入,右耳出,說過的事情轉過頭就忘得一乾二淨,即是「金魚的記性都比你好」;羨慕一個人沒多大煩惱,輕易就把不開心的事情抹走,也同樣會說對方「像一條金魚般幸福」。

問題來了。原來魚有記憶,沒常人想像中幸福。既然魚會記得痛楚,會記得不開心的往事,那麼,魚會不會感到憂鬱?

這也是 Heather Murphy 的疑問。最近「紐約時報」刊登了 Murphy 一篇別開生面的文章,靈感是源自她看到一條貌似很傷心的暹邏鬥魚。或者魚跟人一樣,都會有情緒問題,都會憂鬱和不開心。

這聯想並非無的放矢,一半是詩意,另一半卻是科學根據。阿拉巴馬州特洛伊大學專門負責研究抗憂鬱藥物的 Julian Pittman 提到,時常被用作實驗的斑馬魚,看似只是結構簡單的生物,但人們一直把牠低估:「在神經化學的層面,人和魚其實出乎意料地相似。」

Julian Pittman 為他的實驗品 —— 斑馬魚,做了一個新的實驗。首先,他用乙醇將一條斑馬魚灌醉了 2 星期,然後將那條魚搬到一個新的魚缸,魚缸裡面甚麼都沒有,要牠戒酒。5 分鐘之後,他發現斑馬魚默默地沉到魚缸底部。正常情況下,天性好奇的斑馬魚多數會在近水面位置徘徊。為何斑馬魚會沉下去?因為牠感到憂鬱了。

斑馬魚的反應,剛好是人類語言中的雙關語,為何 Down?因為 Down。

魚其實是一種好奇心旺盛的生物,之所以會感到憂鬱,最大可能是牠們對生活環境產生厭倦。

然而,這是否就能代表魚識得愁滋味?在哈佛大學醫學院擔任憂鬱、焦慮、壓力研究中心總監的 Diego Pizzagalli 對這一廂情願的說法有所保留,雖然在科學角度,他認為在魚和老鼠的血清素和多巴胺變化中,確實能夠發現一些與人類相似的狀況,但這是否等同人類所指的憂鬱症,則仍待商榷。但至少,醉心研究了斑馬魚 10 年的 Julian Pittman 是如此相信。

在人類世界,上者憂國憂民,下者憂柴憂米,而魚的憂鬱源頭則簡單得多。美國賓州大學的魚類及生物學教授 Victoria Braithwaite 指出,魚其實是一種對新鮮事物份外活躍,好奇心旺盛的生物,所以才會像過度活躍一樣在魚缸裡游來游去(而不是真的忘記了自己曾經游過),之所以會感到憂鬱,最大可能是牠們對生活環境產生厭倦。狹窄的魚缸,對魚來說正是最糟糕的居所。因此,在這一方面,人和魚確實是一致的。在難以翻身的斗室中,人會感到焦躁、不安和失落,而在魚缸之中,憂鬱的魚會讓自己下沉。

「你是不是和別人打架呀?」 電影「重慶森林」劇照。

子非魚,豈知魚所憂,就像 Diego Pizzagalli 所說,實際上我們並沒辦法問一條魚:「喂你見點呀?」以證實牠是否憂鬱,或有多憂鬱。不過,這讓人想起「重慶森林」裡面的梁朝偉。儘管只是一廂情願,他還是會關心肥皂、毛巾和襯衫最近過得開心不開心。而細心一看就能發現,電影中的角色似乎都很喜歡養魚,逃不出這個罐頭城市的人,都習慣養一缸魚。

魚和憂鬱,或許本身就有著千絲萬縷的連繫。而人類則可以察覺到 —— 當一個人憂鬱的時候,就可以感受到另一個人、另一種生物的憂鬱。在上一個年代,會在深夜打開電視看「魚樂無窮」,或看著螢幕保護程式上的魚游來游去,那些人,估計其實都是有點憂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