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怎麼會有「清零」這種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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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民眾排隊等候進行核酸檢測。 圖片來源:路透社

自 2019 年來,香港終於正式成為中國民怨的衆矢之的,據說是因為有幾個香港人「偷渡」返回大陸,成為這一波「疫情」的罪魁禍首。

香港市民去沙灘曬太陽的照片,在中國社交網絡上傳播,被斥為不負責任自私自利;深圳、廣州、甚至上海,都在全民排隊狂做核酸檢測,「不是在做檢測,就是在去檢測的路上」,看到這樣的強烈對比,許多人發出「七百萬香港人通通去死」的咒駡;連香港航空要開通飛往成都的航班,也遭到憤怒的民情抵制,都高呼「香港人不要來」。

廣州的廣交會據說只有 1 人感染,即數萬人遭封鎖;西安只爆出 26 宗確診個案,也有官員因「抗疫不力」而撤職;香港竟然堂而皇之每日破萬,當然是「污染源」莫屬了:若不是香港人自由散漫,佛系抗疫,中國人苦苦堅持做「防疫優等生」,早就成為全世界敬仰的楷模了。

令人好奇的是,兩年多以來,病毒的不斷變種和無遠弗屆的擴散,為何依然沒有減輕中國民間的恐懼,而使「清零」這種極端政策,變相獲得了實際的民意支持,得以一直延續?

民間對於犧牲「小我」(通常都是別人的小我),顧全「大局」,犧牲一時的方便,即使所謂的「一時」已經為期兩年,但求換個「太平」,是普遍認同的。事實上,即使在香港,依然有不少人反感英國的開放態度,斥之為自由散漫,不負責任,更加不能理解為何美國有堅持不打疫苗的族群。

是不是因為「清零」的政策,在某程度上令中國人產生了道德優越感,「全世界都做不到,只有我做得到」,在其他人聽來匪夷所思,幾乎不可能的「全民」核酸檢測,都變成了捨我其誰的偉大事業;就好像奧運開幕禮的萬人操,容不下一絲隨意和雜亂,在這動輒數以百萬人順應配合,完美的機械節奏裡,一丁點不協調,都被視為異類,務必要圍堵清除。

由於這種奇特的道德優越感,圍堵並清除「異類」也能令人產生快感,而製造出「惡意返鄉」,「千里投毒」之類的說辭,甚至不惜將「疫區人口」的住處用木板封死,圍困隔離,最好是這些「被污染」的病毒携帶者自生自滅。在這樣的民意前提下,與外界切割,與病毒風險隔絕,保持自己「肅清無毒」的環境,即使代價是與全世界隔離,也心安理得。

如果這種民意是主流的話,那麼香港的「異類化」,也變得十分順理成章了,無論出了甚麼事,只要祭出香港這個異類,便可以宣洩一部分的民怨,轉嫁民憤。對待任何「異類」事情,譬如不一樣的聲音,不一樣的生活選擇,中國民間一直是很不寬容的,甚至視之為「亂源」——「只要全面清除,社會就不亂了」,這似乎是一個普遍為人接受的邏輯。我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中國社會對於事物的亂七八糟狀態是高度容忍的,骯髒雜亂,是中國社會的常態,從來沒有人要講究這方面的清理,為何單單針對人,就一丁點「亂」也容不下呢?

「清零」的口號,很難翻譯成英文,因為「清」和「零」,是一種不帶感情的實驗室術語,等同滅絕,怎麼可以用於整個社會,用於每一個活生生的人?既然病毒已經在人群身上寄宿下來,那麼必須要清除的,怎麼可能只是病毒呢?

對比之下,可以推論,英語世界從一開始就不會選擇「清零」這條路。首先英國是開創傳染病學的元祖(雖然現在的地位不能與 19 世紀當初相比);再者,英國文化即使在西方自由社會計,也堪稱最為寬容(Tolerant),英國對於「異類」的態度,英文所謂 Eccentric,一直是隱然贊許的,甚至整個國家也自視為歐洲的 Eccentric。

英國只是一個島國,卻至少從 18 世紀法國大革命起,就一直為各種各樣原因的難民提供庇護,包括馬克思。如今英國也是全世界首先開放的國家,最新政策宣佈,遊客不需要打針或者核酸檢驗,都能入境。以國土面積而言,英國可算小國,甚至還被鄙視為「三流國家」,但是這種眼界和胸襟,許多國土比英國大得多的國家都根本不能比,不要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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