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宋湯 —— 俄國菜烏克蘭菜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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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街頭售賣的羅宋湯。

在香港,多數食肆中能嚐到的羅宋湯,是上海變奏並傳入本地的「海派俄國菜」,並非以紅菜頭熬成的正宗羅宋湯。然而,談到一碗羅宋湯的「正宗」,隨時引發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飲食文化大戰 —— 俄羅斯宣傳羅宋湯是本國傳統美食,烏克蘭人卻駁斥羅宋湯是其國菜

今年 5 月,俄羅斯外交部在官方 Twitter 上發佈一則推文, 稱永恆經典的羅宋湯是俄羅斯最著名、最受歡迎的菜餚之一,亦是傳統美食的象徵。對一般受眾而言,介紹美食正常不過,但對認為羅宋湯是烏克蘭國菜的烏克蘭人而言,適逢 2014 年克里米亞戰爭和近期的領土衝突,俄方的推文更似戰時宣傳。有烏克蘭 Twitter 用戶便回應斥責俄國:「偷去克里米亞還不夠,更要從烏克蘭手上偷走羅宋湯。」

羅宋湯在同用基里爾字母(Cyrillic)的俄烏兩國,均稱為 борщ。在東歐,諸如波蘭、俄、烏等國的傳統羅宋湯各有一定製作差異,但主角仍是紅菜頭。數百年來,羅宋湯一直是烏克蘭廚房的日常菜式,故俄羅斯對這道經典烏克蘭菜的主張,勾起了人們對俄國在歷史上打壓烏克蘭語、政治,甚至國家獨立性的回憶。

英國市場數據公司 IHS Markit 的白俄羅斯裔政經風險分析師 Alex Kokcharov 認為:「俄羅斯外交部向『俄國』羅宋湯出擊,乃是『莫斯科對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的另一種嘗試。」他解釋:「雖然烏克蘭、白俄羅斯、波蘭及俄羅斯都聲稱羅宋湯是本國的湯,但以烏克蘭的主張至為強烈。」在紐約東村(East Village)著名烏克蘭餐廳 Veselka 擔任顧問廚師的 Olesia Lew,便以自身的烏克蘭傳統為榮。她表示羅宋湯:「絕對源自烏克蘭。我說它是烏克蘭菜,不僅是從民族主義角度看待事件,而是因為這道湯,最初乃從烏克蘭的冰雹土地而來。烏克蘭的考古記錄亦已證實這段遠久歷史。」

正宗羅宋湯,主角應為紅菜頭。

但堅持羅宋湯是俄國永恆經典菜式的俄羅斯人為數亦眾多。對此 Lew 直斥:「沒錯,他們聲稱這是俄國菜,但這是他們以佔領得來的食物。」她指,在史太林年代,蘇聯中央致力令羅宋湯進入主流飲食。而為使整個蘇聯國家集體化,史太林命食品供應負責人米高揚(Anastas Mikoyan)就負責構建適合全國 100 多個不同民族(nationalities)的蘇聯民族美食(Soviet national cuisine)。

米高揚的蘇聯美食,甚至涉足美式菜式。他在美國愛上漢堡包、熱狗及雪糕,於是回國後在國內建廠生產雪糕、推廣煎碎肉餅(Kotleti)。1939 年,由米高揚親自策劃出版的「美味又健康的食物(Book of Tasty and Healthy Food)」一書,將蘇聯美食標準化,成為蘇共贈予各新婚夫婦的禮物。

對此,Lew 指:「米高揚需要為這些蘇聯食品創造文化特徵。於是無論烏克蘭抑或格魯吉亞,他都加以收集當地飲食特色,同時保留一些模糊的烹飪指引,因為當時大多數食材尚未在整個蘇聯廣泛應用。俄羅斯是蘇聯最重要的文化組成部分,亦使這個食譜內所有菜餚成為『俄羅斯文化』的一部分。」

俄羅斯人及烏克蘭人同為東斯拉夫民族,有相似的生活文化及地理環境。要追溯更遠的歷史,以釐清兩國的源流,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親俄者便反過來利用該地的複雜形勢,宣傳經過改寫的歷史,使現在的俄羅斯政權能回溯原始斯拉夫文明。故俄國外交部在推文中,重申俄羅斯版本不含紅菜頭的豬草(hogweed)羅宋湯起源,可追溯至 10 世紀的基輔羅斯(Kievan Rus’)。

然而,此說的問題在於,基輔羅斯領土主要集中在現今烏克蘭首都基輔一帶。而烏克蘭人認為過去上千年間,基輔此一烏克蘭最大城市,反覆遭受入侵、佔領及叛亂,是烏克蘭對抗俄國政治勢力的據點。加上史太林在 1932 至 33 年間造成的烏克蘭大飢荒(Holodomor),烏克蘭被迫推動集體化,當地糧食被強行採購,導致數以百萬計烏克蘭人挨餓。確切餓死人數,以及應否視之為種族滅絕,是一道棘手問題,俄羅斯人至今仍然否認問題其為癥結。因此,俄羅斯重新定義烏克蘭國民的主要食物,甚具諷刺及冒犯性。

無論正宗、源起誰屬,今天的羅宋湯已面向全球。誠然,斯拉夫世界以外的人,多將羅宋湯視為俄國菜。但在 Lew 心中,烏克蘭版本的羅宋湯才是真正的羅宋湯。「喝了羅宋湯,一切都變得美好。甚具獨立意識的烏克蘭人,會捍衛自己的食物及其真貌。對我來說,羅宋湯關鍵是合適的紅菜頭,最好是夏季甜美的紅菜頭。」

不過,餐廳東主 Tom Birchard 的想法與 Lew 有一點分別。「羅宋湯版本多如繁星,人們對湯有情感依戀,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意味來自不同地方的爭論,不會真正說服對方。主廚 Dima Martseniuk 不以為然:「 也許有 5% 的俄羅斯人會說這湯是他們的東西,但其餘 95% 的人深知道,羅宋湯是烏克蘭人的。我的意思是,自己不會為此爭論不休。」對每週熬煮數百加侖羅宋湯的 Martseniuk 來說,一碗湯除了嚐到民族主義外,其味道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