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2020 年疫情封鎖以來,人們減少出勤而在家工作,發現自己坐著的時間更長,增加失眠、抑鬱、肥胖、心血管問題和死亡風險。2011 年一項針對 20 個國家的研究顯示,日本人坐著的時間最長,平均每個工作日約為 420 分鐘。此外,該國自古以來已有席地而坐的傳統,涉及深厚文化、政治和宗教底蘊。「日本時報」近日就以「坐」為主題,剖析日本人「坐的文化」,探討他們是否已掌握正確坐法的奧秘。
坐姿有傳統和社會意義
日本傳統文化強調「正確」的坐法,並稱為「正座」,是實踐劍道、花道和茶道等傳統藝術的重要一環。2022 年一項針對 132 名日本大學生的研究顯示,坐姿正確的人被視為更整潔、更符合「團體及社會貢獻」、「規則和禮儀」等道德要求,甚至對自然力量等事物更具「敬畏感」。曾撰寫「藍色地帶:長壽秘訣」一書的探險家兼養生專家 Dan Buettner 更指出,沖繩人席地而坐的習慣與健康、靈活性和長壽有關。
其實日本早在公元 500 年已使用椅子,包括稱為「床几」 (しょうぎ)的一種摺疊式椅子。根據普立兹克建築獎得主磯崎新的研究,「床几」為武士專用,於席地而坐的農民面前表示其優越地位。直至貴族武士階級開始在家裡建造木地板台,遠離了骯髒的地面,才展開直接在地板上生活的新風格,並由此衍生獨特的庭園和房屋設計,成為日本美學發展的關鍵。
「正座」的豐富意涵
撰寫「日本人的坐姿」、「坐的文明論」等著作的矢田部英正曾指出,要了解日本人的生活文化,必需從研究其坐姿出發。例如和服的剪裁是為了重塑而並非突顯身體線條,強調站立或坐著時的威嚴姿態;君主和武士等高地位的男性,會採取一種稱為「楽坐」 (らくざ)的坐姿:腳掌相接,膝蓋「如蝴蝶般伸展」,並透過和服彰顯力量之美。
1868 年明治維新期間,日本政府重新審視了社會和文化生活等各個層面,其中包括公民的坐姿。1880 年代初實施兒童強制教育,在「新撰小學作法書」等大量教科書中詳述正確的坐法:雙腳並攏站立,從左腳開始,輪流踏後一步屈膝;跪下時升高腳趾,並將兩腳拇趾疊在一起而坐下;雙手放於膝上,放鬆雙臂,想像不要讓腋下的雞蛋掉下。
在茶道的世界中,正座代表了一種將身體融入狹小茶室的優雅方式,以及主人對客人的謙卑之意。然而,現代日本茶道之父千利休,及其後代三大流派的宗師都是盤腿而坐,一直惹後世爭議,認為是失禮或懶散,且不適合女性。有評論指出,直至 1872 年,椅子被引入茶道,才為此傳統開闢新路途,以適應時代轉變。
從榻榻米過渡到椅子的不適
日本經濟於戰後起飛,椅子亦得以普及。根據武藏野美術大學榮譽教授島崎信著作「日本椅子」,日本自 1960 年起成為歐洲傢具的最大市場之一。而最早在日本設計西式椅子的先驅,會把本地家居元素融入其中,例如劍持勇設計的一款可堆疊椅子,專為狹小的生活空間而設;豐口克平以溫莎椅為藍本,將座位改造得更寬而深,且僅高 34 厘米,方便坐者盤起雙腿而坐,並保持與坐在地上時相同的視線高度。
這反映了西式椅子跟日本主流生活方式並非「無縫接軌」。矢田部英正形容,從榻榻米過渡到椅子生活僅 60 年,就如習慣了草履的女性要在一代之內全換上高跟鞋,因急於適應外來的身體文化 (即歐洲文化)而發現了痛點。即使正座的傳統正在淡去,其對身體和文化的影響仍存在。他留意到身邊出生於明治時代的長者,走路時每每舉步為艱,但坐在地板上時卻表現得舒適自在,正是因為身體已久經訓練。
認識自身,坐得自在
這種體現於坐姿與身體上的文化衝突一直影響至今。20 年前,日本人體工學頂尖專家、時任早稻田大學教授野呂影勇曾開辦一家坐姿診所,5 年內為 300 名求診者調整座椅和坐姿。他認為相比現代人體工學,鎌倉時代(1200 至 1253 年)將禪宗及坐禪引進日本的佛教僧侶或更具啟發性:著名禪師道元會要求僧侶以香蒲葉自行編織成蒲團,以適應自己的身體;而椅子舒適度正是取決於因人而異的設計,因此他致力研究個人體重與坐墊「下沉距離」之間的關係,以找出讓久坐者保持舒適的關鍵。
坐著,不但關乎禮儀、藝術和健康,還涉及靈性修練。1970 年出版的「初心・禪心」,記錄了僧侶鈴木俊隆有關打坐的教誨,例如「只需保持身體挺直,不要依靠任何東西,才能達致身心上的完全平靜」;該書更被視為向西方傳播禪宗佛教的重要作品。
矢田部強調,日本已有數千年席地而坐的歷史,且與禪宗、瑜伽和太極等傳統密切相關,故未必需要參考西方的人體工學研究,反而希望振興這些傳統。習慣席地而坐的人,可透過調整椅子高度和座椅深度,慢慢讓身體適應;不習慣席地而坐的,可多作伸展運動來使臀部和關節更靈活,以適應日本的生活。無論如何,「坐著不應該是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