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葉天榮
在電影節看戲連連有時會消化不良,偏偏看畢日本電影「多摩美好的夜晚」卻是感到豁然開朗、耳目一新 —— 由日走到夜,20、30、40 歲三代女性似有還無地交集起來,從各自的惆悵裡慢慢撥開雲霧。電影佈局從一個別開生面的東京多摩新市鎮,側寫了東京女性的時代規範,雖然置身於緩慢推進的節奏裡,卻不難感受電影處處巧妙的靈光。
老實說,這是一齣愈看愈好看的電影。最初一小時節奏大概有點慢,就是三人各自各悠閒地行來行去,莫名奇妙但又頗有趣,電影恍如一瓶愈釀愈醇的酒,愈看就愈入味,而且是充滿女性的細膩,大概也是它的點睛靈巧之處。而剛好,導演名叫清原惟,也是一位女性,這是她的第二部長片,入圍柏林影展、西班牙聖塞巴斯提昂國際電影節、北京國際電影節等等。有幸與她細談創作,更了解如此雲淡風輕的電影何以構成。
選定三代女性作為主題,確實是導演從一而終的初衷,清原惟認為,在社會的生活方式上,女性較男性的變化多一點:「20 代的女性以年輕人為主,30 代則是在日本社會被逼著要結婚或生育,但是在我的拍攝裡,那位 40 代則是沒有結婚的獨立女性,如果這個年紀選擇不結婚,外人看起來是有點古怪。」電影裡,40 歲的千枝便是導演用力著墨的一位,由堅持爬上大樹幫孩子拾回羽毛球,或在公園跟著年輕人翩翩起舞,或拿著傳單參加一位鄰居的新居派對,都是一些普通人看起來會覺得奇怪的舉動,但在導演的捕捉下,則是非常可愛:「我認為,日本的社會經常要求你做一件事,若你不跟從,便會有一些奇怪的目光去看一個人,但在我的角度,她是可以超越這些規範,做一些與其他人不同的事,而且帶給他人一些正面的影響。」
也不只在行為上讓女性充權,清原惟的視角也是帶點社會批判,例如千枝不但是單身沒有結婚,而且面臨失業,「我認為,日本有很多單身女性的社會問題。她失業後繼續找工作,但是卻總被誤認作主婦或已經生育的母親。」如果這班人失業,或者生病了,沒有人去照顧她,她該如何去生活呢?從她電影的視角看,不禁心神領會,這不只是女性問題,而是日本的問題了。
另一個有趣位是,這是一齣身處東京卻完全不像尋常東京的電影,這讓我想起年初看過的「惠子的凝視」,將東京荒川區,拍出一種空洞疏離感。而今次「多摩美好的夜晚」則是選定佈局在多摩新市鎮,營造了一種溫暖日和感,原來有箇中原因,導演小時候住在這一區:「其他城市是自然而成,但這是人工的市鎮,景色很不一樣。」她如此回憶:那裡一個有很多公共房屋和綠色植物的地方,而且建在有山勢的土地上,如果拍攝幾個人來來回回在散步,會很有街道的感覺,「我覺得很有趣,在電影裡也很想把這些感覺放進去。」說時,清原惟目不轉睛,看得出對此很著迷。
清原惟今次這部電影的調子,令人不住想起 my little airport「散步之年」的一句歌詞:「靜靜過這天,慢慢度這年。」尤其是白天日和鑽進晚上,從 20 歲小夏點燃的煙花裡看盡人生的孤寂,徐徐地沉進夜幕裡。緩慢節奏像清原惟牢牢捉緊的信仰,「我覺得電影是要花時間的,但在花時間的時候,好好地花時間,令我覺得很有魅力。」她如此說的時候,我並沒有完全聽懂,但是在把日文翻譯來回傳送時,卻收回意義深長的解說:「我覺得,慢的電影是傳達一個真實的感覺給觀眾,每個鏡頭都在傳達它真實的意思。」她形容,有時候快的電影,會有一些連接的鏡頭,可能中間沒有拍出來,但是她的電影是故意保留這些連接,「有時是時間上沒有連接,只是電影技巧把它連起來,但我覺得,真正的時間是在那裡連起來,這非常豐富,大家一起用心去做,我覺得很有趣,也是我覺得(慢的電影)最有魅力的地方。」
也是的,慢不等於悶,她也如數家珍,談起最喜愛的導演 —— 積葵.利維特(Jacques Rivette)和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均是法國新浪潮電影的代表導演,「他們很影響我的創作,他們的電影,經常將不普通的事物,化成普通的事物,那樣更貼近真實。」日光底下無新事,我終於知道「多摩美好的夜晚」裡的靈光是甚麼,其實是洋溢幽默感的日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