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危機」:骨牌式災難是否只發生在這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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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月 18 日,黎巴嫩貝魯特的美國大使館前爆發示威,抗議美國支持以色列攻擊加沙。 圖片來源:Jose Colon/Anadolu via Getty Images

經歷數年疫情蹂躪,全球經濟愈見不明朗。新冷戰繃緊局勢下,俄羅斯趁機入侵烏克蘭,引發各地糧食危機;中東又起以哈衝突的新火頭。在窮於應對連串天災人禍時,國際社會愈見顧此失彼,「多重危機」(Polycrisis)成為近年的熱門概念,以描述人類當前窘境。究竟我們是否落入歷史的例外狀態?當前面對的危機,跟我們祖先又可有不同?

按照「紐約時報」資料,2022 年 11 月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27)提出了「多重危機」概念,引起強烈迴響;其後「金融時報」編輯在專欄中,以此作為去年的年度詞語。到今年 1 月,世界經濟論壇(WEF)全球風險報告再次使用「多重危機」,探討全球地緣政治、環境和社會風險,強調世界正面對多重並發的衝突,所有風險都是互相深刻連結,消耗世界的復原能力,「正在加劇『多重危機』的風險」。一年快將過去,危機非但未有減緩,以哈戰爭似乎進一步撕裂國際社會。

印尼爪哇島持續受到海平面上升威脅,不少居民喪失家園。 圖片來源:路透社

「多重危機」最先由法國理論家 Edgar Morin 與 Anne Brigitte Kern 於 1999 年著作 Homeland Earth: A Manifesto for the New Millennium 提出,但進入公共領域的討論,卻是相當晚近的事情。推廣這個術語的哥倫比亞大學歷史系教授 Adam Tooze 今年初接受世界經濟論壇訪問時解釋,2016 年時任歐盟執委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主動採用這個術語,形容當年治理歐洲的窘境 —— 爆發希臘債務危機、普京局部侵佔烏克蘭、英國脫歐的潛在變數,還有敍利亞難民湧入歐洲。

看似無關的問題湊在一起,彼此疊加,便會把世界原來的穩定基礎剝離,形成所謂的「多重危機」。Tooze 在「金融時報」的專欄文章進一步解釋:「當問題挑戰我們的應對能力,對我們的身份構成威脅時,這個問題就變成了危機。在多重危機中,各種衝擊各有不相同,但它們互相交織,所形成的整體壓迫感,每每超越所有問題加起來的總和。有時,我們甚至感覺自己喪失對現實的把握。」

人類的緩衝空間正在萎縮

然而,這個術語亦引起非議,有批評認為這是煞有介事,是純粹形容「很多事情正在發生」的多餘詞彙。芬蘭環境研究組織 BIOS 研究員 Ville Lähde 撰文指出,有批評斥責術語經不起歷史考驗,美國記者 Daniel Drezner 在 Vox 撰文批判時,就曾經引述著名歷史學家 Niall Ferguson 觀點,認為「多重危機」不過是「歷史正在進行」的另一種說法 —— 人類從來都是歷經多重危機一路走來,是不值一提的歷史常態。

Lähde 不否認歷史從來充滿危機,但他提醒我們身處的時空,有很多前所未見的複合難題,不宜以輕蔑態度看待這些警告。最先提出「多重危機」的 Morin 與 Kern,其實早在上世紀提出警告,如今人類社會系統與自然生態系統緊密相連,兩者關係愈見複雜,到了前所未有之地步,以致喪失原來的緩衝空間。只要一個環節稍有變化,便可牽一髮而動全身,可導致生態、社會、經濟與政治的骨牌式災難。

今年 6 月烏克蘭多夫根克(Dovhenke),現年 61 歲的農場主人 Leonid Zolotariol 檢視被戰火摧毀的農場。 圖片來源:Wojciech Grzedzinski/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

舉例而言,烏克蘭因土地肥沃成為主要糧食出口,俄羅斯全面入侵令糧食出口大跌,衝擊多國糧食供應,觸發各國政局不穩,資源爭奪更可加劇地區衝突…… 這都是「全球生產生態系統」環環緊扣的結果。各個環節缺乏緩衝空間,立竿見影的即時衝擊,可不是我們祖先在歷史所曾經歷的。

高度工業化造成的氣候變化,令極端天氣不斷刷新紀錄,倒過來重挫農業生產和社會穩定,為這個時代「多重危機」的最重要一環。Lähde 認為,理解歷史上人類如何與大自然共存,仍然有其參考價值,但我們亦必須理解化石燃料革命與全球資本主義擴張以後,人類已經把生態系統推向崩潰邊緣,引發的環境問題再難找到單一源頭,也無法找到圓滿解決方案 —— 即使能源轉型成功,人類亦可能因過度依賴生物質能源與碳捕獲技術,而間接打擊生物多樣性。

身處「多重危機」的世界,我們依然要追求社會變革,同時必須保持應有的謙卑,我們要知道天下無淨土,世界不存在烏托邦。即使是最理想的社會政治變革,我們也必須學會與危機共存,這是我們無法逃避的歷史遺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