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星期迎新營,是時候辭工了。
見工時,勞資雙方都清楚是暑期工,辭職,只需早幾天講便可以。我提早一星期通知,好來好去。
來到最後一星期,那些平面圖已經難不倒我,最高紀錄,一天可以畫三幅。
工程和維修部同事 John 知道我將離職,說要請我食飯。
我提議去公司樓下飯堂,John 說不如過去漁灣邨。
他帶我去了一間冰室,裝修和門面都有點舊,令我想起小學時每天在牛頭角下邨吃早餐的茶餐廳。
秉承那條自訂的「每逢幫襯一間從未幫襯茶餐廳都點西炒飯」Rule,叫了西炒飯凍奶茶。John 則要了星洲炒米凍好立克。
「從未食過西炒飯。用茄汁炒飯,總覺得有點怪。」
「我就從未食過星洲米,怕辣。」
西炒飯和星洲米同一時間送到。John 讓我夾了一點米粉,我給了他一羮炒飯。
「用茄汁來炒飯果然很怪。」
「真的很辣。我想我餘生都不能自己吃得完一碟星洲米。」
西炒飯和星洲米的話題就此完結。
「聽大佬講你入了中大歷史系?」John 口中的「大佬」,是他上司。工程和維修部就只有 John 和大佬兩個人。
我點了一下頭,「你女友呢?」
他邊吃著米粉邊說:「好似是…… 政治與行政學系。中大,跟你一樣,你之後可能會遇見她。」應該沒太大機會遇見,但又很難講,畢竟規定要修讀 Selective 學科。
「為何會想讀歷史?中史抑或西史?我以前最鬼驚。」
「兩邊都要讀。其實我只想讀中史。」
John 沒追問,繼續吃著星洲米,嘴唇被米粉沾得黃黃。
「因為想寫武俠小說。」我飲了一啖凍奶茶,「梁羽生金庸那一種。」
「我只聽過金庸。現在播的那一齣『射鵰英雄傳』就是他寫的嘛。有沒有看?」
當然有。但不因為這是改編自金庸小說。
純粹因為做黃蓉的是朱茵。
問題是做郭靖的是張智霖。
我不討厭張智霖,就只是不喜歡而已。不知道當日是誰揀他,如果讓我知道,實在很想當面對那個人說:這個選角很錯,嚴重地錯。假如對方追問錯的理由?我只會說:純粹不喜歡,不喜歡可以沒理由。
就像喜歡,同樣可以沒理由。我喜歡朱茵,不需要理由。
不需要提供理由去喜歡,這份喜歡才最純粹。
「想寫武俠小說跟讀歷史有甚麼關係?」John 的問題,把拚命想著朱茵的我拉回現實,拉回到漁灣邨的冰室。
「金庸的武俠小說,往往結合歷史,不像古龍那一些,發生在歷史時空不明的世界。」
「這樣會比較好看?」
「至少對我來說是。」
「因為這樣就令你有了報讀歷史的決定?」
「可以這樣說。」自從在中五暑假看了「射鵰英雄傳」,開始不斷看金庸小說,看得多,自然想寫(就像以前迷上衛斯理,開始學寫科幻小說),在中六那一年,先後寫了兩篇短篇武俠,並成功刊登在中文學會出版的刊物 —— 中文學會的主席,剛巧是我同學。
「現在播映的那齣『射鵰』,你有沒有看?」
「間中。」其實每一晚都有看,為了看朱茵。
朱茵每一齣有份參演的電視劇和電影我都有看,「都市的童話」、「原振俠」、「逃學威龍 2」、「風塵三俠」、「超級計劃」、「的士判官」…… 在她仍然有做「閃電傳真機」主持時,我甚至連籃球都不打,連好運中心都不去,每日放學,立即搭巴士趕返屋企。
「我沒有看,最憎古裝片。」
「朱茵演黃蓉演得不錯。」我盡量說得輕描淡寫一點。
「我心目中完美的黃蓉只有翁美玲。知道她自殺後,第二日返到學校不停跟同學討論。一個擁有美好前途的人竟然自殺,我完全不能明白,不能接受。」
我也喜歡翁美玲。當年她的死,是我第一次體驗到死亡,死亡,就是由存在變成不存在 —— 當時自然不懂得用「存在」這字眼。
而這一刻存在的是朱茵。
「或許我根本對電視劇不感興趣。」John 說。他那碟星洲米已吃得一乾二淨。
「那麼你有甚麼興趣?」
「似乎沒有……」John 想了好一會,再說:「大概是砌模型。」
「砌哪種類型?」
「甚麼都砌,跑車、電單車、戰艦、戰機,但一定不砌高達。」
我只砌高達模型,但沒有說。
「差不多了。」他用力把最後一啖凍好立克吸入口,拎起單,行去收銀處。
之後一星期,John 都出去外面工作。原來那一餐在漁灣邨冰室吃的午飯,已是我最後一次見 John。
有些人,注定跟你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