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學院最普遍犯的一個教導錯誤,就是太早向年輕電影編劇推廣「創作可以天馬行空」和「隨你心就好」這兩觀點。
嚴格來說,不能說這兩個觀點有錯,只是必須建立在創作人對人情世故有一定的理解之上。當然,任何寫作人都可以天馬行空,但大前提是電影永遠需要在一個媒體上放映,不管是串流平台、影碟、網絡還是電影院,有廣大的受眾。
也許有些創作人與受眾有共同的成長年代和背景,卻是彼此不認識的陌生人,可是我們不得不接受一件事,就是比起其他形式之藝術創作,如繪畫、雕刻、音樂等,電影需要更大的資源去創作。除了你個人的創意外,必須還得聘請其他人來協助和參與,才能成就起來。也許你能身兼編、監、導和剪接,但總不能連台前每個角色、男女主角和器材運輸的司機工作,也一併兼任吧?
需要其他人參與,就意味是在運作著一個龐大的經濟機器。即使在經濟蓬勃的環境下,這台機器也必須投入大量資源在一個項目上,那問題是「為甚麼要選定你寫的項目呢?」
前提是你創作出來的作品,不管主題是談論甚麼,總得要能與你不認識的陌生觀眾產生共鳴。當情緒能達致共鳴,你的情感便能傳給不同媒體上接觸影片的群眾,對方被打動,不管是覺得好笑、悲傷或是驚嚇,這些情緒牽動,將讓他離開電影院後,繼續跟朋友作討論或推介你的作品。
因此在創作過程中,天馬行空必須建構起這種感情傳遞的共鳴。要產生共鳴,首先得明白受眾的需要和他們可能的共鳴點。現代人大都在遙控器和互聯網時代長大,專注力不足,加上可快速轉移焦點,讓他們容易以自我中心來界定一切,從而對別人的同理心不足。在這種自我中心下成長,難免容易偏向以為,自己想當然的想法,就能吸引大眾。
曾有社會學家說過,過去到電影院看電影,或電視沒有遙控器的年代,其好處是進了電影院,或開了電視看劇集後,即使內容在某一刻不太吸引,受眾還是會繼續看下去,從而培養出理解別人情感的耐性。可是現在這樣的機會不太多,因此太早在沒有建立起體諒別人情緒反應的同理心前,就急不及待推廣所謂「天馬行空」、「只要依隨創作者內心」去創作,便容易讓故事脫離對世情的理解。
其實說故事的技巧,從公元前的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戲劇理論開始,一代又一代將說故事的技巧整理、闡述,毫無保留地跟大家分享,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心法技巧。但諷刺是,每一代總有些驕傲自滿的初生之犢,認為自己是 chosen one,是個為了打破凡間一切規律而存在的「偉大編劇」。
其實就如大衛馬密(David Mamet)在「導演功課」(On Directing Film)一書中所言,50 年代出現所謂後現代建築派,挑戰一切凡事,為甚麼屋頂要堅持是三角型,而不能平頂?為甚麼門要開在地下,而不能在高處?這種為破而破的建築新方法,竟一度找到資金來發展,其心目中的另類突破房屋,但屋頂為甚麼是尖,其實到冬天下雪時,大自然就會給出答案,過不了幾年,這些另類突破的房屋便倒塌成廢墟。聽說這廢墟到現在仍存在,警惕著所有要打破經驗原則的人。
個人認為,一些前輩多年說下來的戲劇技巧,是很值得參考,因此想了這個編劇系列,嘗試用近年的電影例子,簡單講述一些基礎概念,努力減少再有人提出「科幻片不需要講劇情」之類的尷尬邏輯謬誤。當然,順從所有創作原理,不代表一定能寫出偉大劇本,但有一定基礎,就能避免事後需要透過宣傳或推廣,掩飾作品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