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開戰前宣稱,烏克蘭「自古以來」是俄羅斯一部分。有東歐史學者詳細拆解,普京是如何扭曲烏克蘭乃至俄羅斯歷史,引用上千年前的羅斯古國(Ancient Rus)神話,以抹殺各民族千差萬別的歷史經驗,為侵略尋找根據。
早在開戰前,普京就以總統身份撰文提到,中世紀東正教國家基輔羅斯(Kyivan Rus),或稱古羅斯,是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的共同起源。在普京眼中,這意味著烏克蘭人實質上就是俄羅斯人,他有責任「收復」烏克蘭,以光復俄羅斯民族領土完整,這是俄羅斯成為大國的先決條件。
撰寫暢銷書「暴政」(On Tyranny)的歷史學家史奈德(Timothy Snyder),專研東歐史又精通東歐多國語言。他早前撰文指證,基輔羅斯的建立,其實源於 9 世紀維京奴隸販子,他們沿著第聶伯河(Dnipro River)南行,抵達名為基輔的貿易站,自稱羅斯人(Rus)。
經過連番戰爭,羅斯人取代了統治當地的半遊牧民族可薩人(Khazars),把不同文化和語言融合,領土橫跨今日烏克蘭、白羅斯與俄羅斯局部土地。英國華威大學現代歐洲史教授 Christoph Mick 指出,此時期最關鍵的發展,在於 988 年基輔大公弗拉基米爾一世(Volodymyr of Kyiv)從拜占庭帝國引進東正教。
選擇東正教而非羅馬天主教,被普京大書特書為「文明選擇」的神聖時刻,決定日後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白羅斯人的共同信仰,他稱之謂「共同靈性空間」(Common Spiritual Space),與毗鄰波蘭人及立陶宛人的天主教世界分庭抗禮。
光復古羅斯之虛妄
13 世紀蒙古大軍入侵,基輔羅斯土崩瓦解,當今烏克蘭與白羅斯領土,被立陶宛大公國和波蘭王國瓜分;其餘北部及東北部領土,相當於今日俄羅斯心臟地帶,包括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小鎮莫斯科,則脫離歐洲發展近 200 年。史奈德指出,此後烏克蘭與歐洲及天主教文化交融和磨擦,催生出迥然不同的文化身份。
至於落入蒙古勢力的莫斯科,當地負責徵收貢品的伊凡一世(Ivan I),獲欽察汗國大汗月即別(Özbeg Khan)授予昔日基輔羅斯統治者的「大公」稱銜,以致歷任莫斯科統治者得以自稱繼承道統,可統治昔日基輔羅斯領地。其後的伊凡三世(Ivan III)、瓦西里三世(Vasili III)及人稱「恐怖伊凡」(Ivan the Terrible)的伊凡四世,同樣大幅擴張統治範圍。
1453 年號稱「第二羅馬」的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淪陷,莫斯科宗教領袖繼而宣稱莫斯科大公國為東正教正統繼承者,稱呼莫斯科為「第三羅馬」;伊凡三世取用古羅馬及拜占庭皇帝的「凱撒」(Caesar)稱號,俄文譯作「沙皇」(Tsar),後來更以東正教守護者姿態,持續干涉鄰國內政。
17 世紀中期,波蘭立陶宛聯邦統治下的烏克蘭爆發哥薩克叛亂,沙皇以解放者姿態援助哥薩克叛軍,逐步把基輔納入勢力範圍,後來通過瓜分波蘭,近乎吞併今日烏克蘭與白羅斯全境。1721 年莫斯科政權易名俄羅斯帝國,重申自己繼承古羅斯道統;後來德裔血統的葉卡捷琳娜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還宣稱,已完成光復古羅斯大業。
烏克蘭成就了蘇聯
史奈德批評,光復基輔羅斯的論述,既淡化俄羅斯擁有的亞洲版圖,還罔顧基輔與俄羅斯分道揚鑣近 700 年的史實。如此偏離史實的古羅斯神話,偏偏在 21 世紀透過普京重生,以此謊稱烏克蘭「自古以來」是俄羅斯一部分。
根據普京說法,蘇聯是破壞古羅斯統一大業的兇手,列寧無中生有地創造獨立的烏克蘭民族,容許烏克蘭成立社會主義共和國,在主權名義下加盟蘇聯,為今日烏克蘭獨立鋪路。史奈德指責,普京這種說法同樣罔顧史實。
史奈德提醒,沙俄統治下的烏克蘭人,持續爭取民族獨立多年。到 1917 年列寧上台時,烏克蘭問題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為勉強維繫帝國版圖,列寧不得不妥協。表面上說,是蘇聯創造烏克蘭共和國;實質上,是烏克蘭人的強大獨立意志,令蘇共不得不提出聯邦制,名義上尊重各民族主權 —— 換句話說,其實是烏克蘭成就了蘇聯的聯邦體制。
俄羅斯與烏克蘭確實息息相關,但兩者亦存在截然不同的歷史經驗 —— 俄羅斯民族形成過程,與亞洲關係密切,烏克蘭反而與歐洲緊密相連。史奈德強調,基輔及其周邊地區,經歷過歐洲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洗禮,以致烏克蘭得以落入歐洲歷史分期,而且波蘭、立陶宛和猶太人都有過不可或缺的角色。這些經驗通通不存在於俄羅斯文獻,更不是古羅斯神話所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