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嘉俊:如果通菜街還可以種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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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菜街過去真是種通菜之地,如改名為女人街,那將會把一段歷史抹去。

供港蔬菜不穩,導致香港菜價上漲,很多人靠本地菜過活,大家開始意識到香港農地的重要,但這會太遲嗎?

這幾個月,我認識的本地農夫都很忙,他們有感香港人為菜而瘋,紛紛把收成品送到各大農墟和直營店舖,以解香港不夠蔬菜的燃眉之急。大部分本地農夫都很好,沒坐地起價,只維持平常售價,他們都笑說:「加價賺多幾十元,其實都無補於事。」正正反映了今日在港當農夫的困難。大概是經歷過太多收地發展,也受過無數朝令夕改的政策傷害,令農夫們練就出一顆平常心,過得一日得一日。

像香港大部分事情一樣,1997 是關鍵的一年,香港農業都一樣。看蔬菜統營處的統計,1992 至 1997 年本地蔬菜出產的數字是 34,674 公噸,回歸十年後,2006 至 2011 年是香港經濟向上之時,樓價翻了幾轉,但農地和蔬菜出產的數字,卻反方向大跌至 3,755 公噸,近年更減至 1,000 公噸左右

把農地變成高樓,發展經濟,但當糧食不足時,我們依靠的,又是甚麼?

偏偏到香港出現蔬菜短缺時,本地菜卻成為救生圈,人們爭相投進本地蔬菜的市場,但當一切回復正常,大家又會否回到 $8/斤大陸菜的懷抱呢?我不會怪責追求平價蔬菜的市民,沒有誰比誰清高,彼此都活得不好,都同樣被生活迫得發瘋,歸根究底,這是一整套社會體制的問題。

當我們身在洪流,忙得失去判斷力,根本不知道香港農地逐吋消失,很多價值無聲地流逝。鶴藪白菜過去養活了幾代香港人,元朗絲苗曾經是朝廷貢品,它們的絕種,表面上是失去一種農作物,實際上我們沒有了一整套文化。

舉個例子,旺角之名源於那裡有條芒角村,現今的西洋菜街過去是真正種植西洋菜之地,旁邊的通菜街顧名思義是種通菜的地方。當時水源從亞皆老街一條山溪而來,西洋菜和通菜都是水上生長的蔬菜,極適合在此地種植。又因為通菜是夏天之菜,西洋菜在冬天收成,兩者可交替種植,就在一街之隔,水田處處,兩款蔬菜按時收割。

仲夏收成的通菜,廣東人本稱為甕菜(又作蕹菜),據李時珍在「本草綱目」所述,在宋朝以前,只有廣東才有種植,到元朝時始傳到北方。但為何我們會把甕菜叫作通菜呢?原因是甕菜的莖,看似通心,卻不相通,廣東人出名迷信,認為不通不好;嘲笑人半通不通,廣東話會喚作:甕菜先生。一如他們做生意要「路路亨通」,賭錢要「財運亨通」,半通不通的菜,絕不吉利,酒樓便開始將菜牌改頭換面,甕菜炒牛肉變成通菜炒牛肉,正如苦瓜,他們會寫成涼瓜一樣,要撇除一切不好意頭的字詞。

就是這樣,通菜街不是甕菜街,也絕不是女人街,這關乎香港的歷史和地理。一條街一片土地背後藏有很多事情,植根了一套文化意義。要消滅一個地方,抹走歷史,在泥土面鋪上石屎,改一個新名字,那都是表面工夫;最重要是,令他們再吃不到自家土地種出來的蔬菜,人沒有根,到哪裡都像流浪。

通菜本名甕菜,半通不通,廣東人認為不吉利,故改名通菜,認真迷信。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前《飲食男女》執行編輯。字字研究所出版社和書店創辦人。曾編寫《本土情味 —— 香港百年飲食口述歷史》、《香港經典小食》等書籍。不專心飲食者,試圖以歷史、哲學、經濟、政治分析飲食活動,大部分時間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