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總統普京在不久前的演講中,把烏克蘭視為沒有歷史與文化的人工國家,認為其存在始終是由「布爾什維克、俄羅斯的共產主義者所創造的」,也是俄羅斯「歷史、文化、精神空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回答烏克蘭是否人工創造的國家之前,我們首先要搞清楚甚麼國家才不是「人工創造」。答案是根本沒有這種東西,所有歷史文化都是由人所創造,而所有歷史都是由人所寫成的。否則使用「自古以來」理論,認為愈古老的文明就愈是純粹,那麼只能夠有一個文明不是人造的。人類的發源地是東非一帶,所以今天該地區的國家,例如肯雅、索馬里、坦桑尼亞等才有資格說「自古以來」,而廣義上,所有現存與非現存的人類、國家和社會都是東非的人工文明了。
不過即使地理抑或歷史文本上可以追溯,也不代表你可以證明自己擁有傳統的絕對話語權,因為文化和傳統必然是當代性的概念。所謂傳統,尤其在當代民族國家的傳統,都是人工創造的神話。縱然儀式、道具、符號等等的元素或者可以追溯至千百年前,但其意義也必然是當代的。因為無論文化元素本身擁有如何確切的文本紀錄,告訴你幾百年前的形態,再現這些文化與傳統的,都是生活於實在當代社會的人類。
傳統本身可以不變,但傳統的意義必定不斷變化,需要不斷回應真實的社會變化。文化和傳統呈現(emerging)的過程,會透過與他者的交流而變動。集體回憶和社群歷史這些群體意識的形成,永遠夾在既有社會框架與現實需求之間,也夾在個人經歷與群體認知之間,是暫時的狀態多於固定的實體。
當我們說要尊重傳統,意思不是有個東西叫做「傳統」,我們要尊重它,而是群體把某些東西視為傳統,因為我們尊重那些人,所以要尊重那個「傳統」。最終我們關懷的是人類主體的問題,亦即「源於人,為於人」(From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文化史的學術意義上認為某種傳統是「人造」於特定的時點,只不過代表你找到某種源頭,而非代表那項傳統是虛偽的。
用「人工創造」來反對某項傳統或者社會框架的合法性毫無意義,因為最終來說,所有的傳統和社會都是人為創造的,而且永遠都是與當下語境持續對話。如果企圖從當代俄羅斯中獨立,發展以自國為基礎的文化歷史身份認同,就等同基於人造文化的極端民族主義,那麼基於俄羅斯中心的光復論,就是另一種自我證實的人造虛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