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香港出現不少出色新導演,或者是基於個人口味,或者是基於客觀限制,拍攝出來的作品,少不免偏向靜態為主,甚少似「夠殭清道夫」和「一秒拳王」的趙善恆,第一齣鬼鬼怪怪,第二齣拳拳到肉。
終於來了一齣「手捲煙」,是導演陳健朗第一次執導。之前對他有印象,多是來自其演員身份,帶點點文青味,拍長片,竟然選擇以黑幫仇殺作題材。港產片,你想想有多久未見過黑社會成員?還要在廟街、重慶大廈實景拍攝追殺場面?誇張一點,有幾場戲,我是勾起「龍虎風雲」和「省港旗兵」的記憶。最擅長此道的前輩們,有些已轉行息影,有些似林嶺東或陳木勝,已不在。難得還有人願意傳承下去。
「手捲煙」一開場,以林家棟為首的華籍英兵,在回歸前夕談及前途問題,是有少少「去年煙花特別多」的色彩,一班被遺棄的前朝孤臣,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只可滯留香港。回歸廿年後,林家棟已變成中年大叔,帶著連累過兄弟身亡的遺憾,靠跟黑幫成員打交道而孤獨過活,遇上因私吞毒品而被追殺的南亞裔青年,一老一少,由本來的互看對方不順眼,竟然慢慢發展出友情,上一輩的,到最後,甚至帶點身不由己地跟新一代聯手對抗很喜歡以白衣作打扮的土豪惡霸型人物。到結局的大混戰,竟然像「原罪犯」一樣充滿風格化。很奇怪嗎?一想到很多新導演拍完一齣作品後,不知要等多久才有機會拍下一齣,又很理解為何用完九陽神功要出埋乾坤大挪移再加少少太極拳,這一點也不奇怪,根本正常。因為,不把握機會將生平絕學施展出來,他們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表演時間。
你說「手捲煙」自成一派,不完全是;更好的形容是,這齣電影,很特別:某些情節很貼地,例如跟林家棟有點感情的按摩院老闆,不是像細細粒之類的絕色美女,只是平凡中女,跟你去按摩時見不到海報上 AV 女優,只見到新移民一樣;又例如有財有勢的貴利王,是個毫不起眼的阿伯,不會一身金飾、不會每一秒也比 Anson Kong 更 chok;林家棟作中間人,希望賺點蠅頭小利,也只不過是走私金錢龜,並非動不動便販賣軍火、偽鈔,打劫綁架之類大茶飯;偏偏,某些情節又特別似童話。不說甚麼,有個中年人願意為了保護萍水相逢的青年人赴湯蹈火?已經有點天馬行空。現實是,青年人即使是自己親生骨肉,上一代也有可能大義滅親把他趕出門口斷絕關係。「手捲煙」當然充滿沙石,但它呈現出來的赤子之心卻足夠彌補,在烏煙瘴氣的世界,還有人堅持「唔講一,唔講三,講義」。即使可能是一句騙人的口號,至少動聽。
雖然,我認為,全齣電影最強的一句對白,是來自戲份少少的太保口中:「你哋香港人,最鍾意自己人打自己人。」在嚴重撕裂再無信任互相敵視之下,聽到這句說話,劇情發展到一個看似相當荒謬的處境,本來有點難以接受的,也突然輕鬆接受了。因為,現實的確是這樣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