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猶太復國主義(Zionism),大家總聯想以色列右翼主張,左翼隨即批評為抹殺巴勒斯坦人生存權利,但現實的歧義往往超乎想像。歷史上曾有大批猶太社會主義信徒,試圖同時實現復國和共產理想,在巴勒斯坦建立多座公有制農業社區「基布茲」(Kibbutz),甚至會集體撫養下一代。如此社會主義與猶太復國主義的奇怪結合,究竟得出甚麼實驗結果?
在希伯來原文中,基布茲意思是「聚集」。著名已故英國猶太裔歷史學家朱特(Tony Judt),年少時亦短暫加入基布茲,他在臨終回憶錄「山屋憶往」(The Memory Chalet)解釋,早在現代以色列立國之前,左翼復國主義者便默默耕耘,堅信要拯救離散無根的年輕猶太人,把他們帶到巴勒斯坦遙遠鄉村集體屯墾,以重現傳說中沒有剝削、純樸又平等的猶太農民生活,這就是基布茲初衷。
首個基布茲誕生於 1909 年,成員都是自願加入,奉行志願勞動和平等主義,所有人穿著相同服飾、讀相同的書、吃相同的飯菜、使用公有的傢俱。在高峰期內,每個基布茲約有 450 名成員,社區就有如大家庭,以「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為指導原則。英國文化雜誌「旁觀者」(The Spectator)指出,以色列正式立國以後,基布茲非但沒有式微,反倒蔚為風尚,1950 年有 6.5 萬人在基布茲生活,佔全國總人口超過 5%。
參選過美國總統的左翼參議員桑德斯(Bernie Sanders),1990 年接受以色列報章「國土報」(Haaretz)訪問承認,1963 年在以色列海法市附近的基布茲志願勞動數個月,但後來對這段經歷三緘其口。前英國工黨黨科郝爾彬(Jeremy Corbyn)幕後軍師 Jon Lansman 亦曾公開承認,在基布茲渡過青少年時期,形容自己很欣賞「箇中社區感和激進主義」,生活其中是「非常政治化的體驗」。
中世紀村落般封閉落後
然而,現實的基布茲爭議不斷,隨著集體社區發展成熟,公有制流弊也顯露無遺。研究基布茲歷史的美國學者 Joshua Muravchik 在著作指出,集體撫養孩子的政策最先觸發成員鼓譟。基布茲為瓦解「資產階級家庭結構」,要求集體撫養所有後代,但不少父母都無法忍受骨肉分離,而沒有家庭看管的兒童,竟又形成幫派勢力,衍生意料不及的社會問題。
另一個觸發不滿的原因,在於集體社區抹殺個性。基布茲所有衣物都是公有財物,由中央洗衣房負責清洗,不得留有任何個人標記,後來愈來愈多婦女成員討厭安排,要求發放現金津貼購買屬於自己的衣服。
朱特還按照自身經驗,觀察到基布茲的恐怖現實。表面的意識形態堅持,只掩飾了許多成員膚淺狹隘的視野,他們對外部世界所知甚少,又缺乏關懷,只管農場運作、鄰居的配偶、鄰居的財產,背後經常因嫉妒而閒言閒語、互相指責。所謂的社會主義模範,有如中世紀村落般封閉落後。
他又引用米蘭昆德拉名著「笑忘書」意象,形容基布茲成員如圍著圓圈跳舞的人,縱情於志同道合的集體生活,把意見相佐的人排除在外,欣慰地慶祝精神、目標與衣著上的合一。即使身處在中東問題的暴風圈,基布茲成員仍沈溺於集體幻覺之中,對隔壁生活的龐大阿拉伯社群視而不見,自欺欺人而沒有貫徹左翼的平等原則,反倒孕育出唯我獨尊的種族思想:
僅僅透過集體的自我管理、或平等的分配生活用品,並不會讓你更懂得人情世故或包容他人。當基布茲助長了超乎尋常且洋洋得意的自尊時,這種生活便催生出一種最糟糕的種族唯我主義(Ethnic Solipsism)。
基布茲曾經實行「私有化」改革,透過發放薪資代替志願勞動,但始終無法挽救生產力危機。「做又三十六,不做又三十六」,有才華又勤奮的人埋怨待遇不公而相繼離開,開拓者 Yosef Bussel 曾經預告,在基布茲成長的兒童,將有望實現未竟的社會主義理想,但事與願違,1970 年代大部分新生代不願意受困,大都離營出走。
無以為繼的基布茲透過借貸勉強運作,到 1980 年代終於釀成債務危機,要政府撥款救濟。時至 1990 年代,基布茲開始對外聘請經理,依據成員技能水平發放薪資,他們亦開始僱用非技術工人,負責清理社區垃圾。儘管如今尚有 270 座基布茲,但大多數都改行私有制,成員都獲配發股份,只有少數仍然堅守社會主義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