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在倫敦的留學期間,於一個「依戀雨點」的晚上,我走進了一家位於唐人街的中國餐館,只點了一碗蘭州拉麵作為晚餐。店內湊巧播放著由林夕填詞、陳輝陽作曲及鄭秀文演唱的「終身美麗」,而坐在我身旁的俄羅斯女子,在歌曲到達副歌的時候,以純正的廣東話哼唱著:「莫非可終身美麗,才值得勾勾手指發誓。」在異地聽到了屬於自己家鄉的歌曲,並由一名外籍人士演繹出來,一直在壓抑的鄉愁,當刻倏然湧現。倫敦的街景、中國的美饌和香港的語言,在一剎間出現於這一個狹隘卻無垠的空間內。回來香港以後,這一份無由的鄉愁,卻再度重現於專注中國古董藝術的燕譽堂所策劃的展覽之中。作家陶傑與填詞人林夕首次攜手合作,以「瞬間印記」為創作主題,舉辦書法與畫作並存的展覽。從一段視覺上的旅程,覷看內心絮語的風景。
陶傑的取捨過程
旅行是一段稍縱即逝的光陰,特別是對於急促的現代人來說,一切在異國的經歷也就如浮光掠影般渡過。「等待」彷彿已經蛻變為一件奢侈品,即使果陀站在馬路的另一隅,我們也只會與他擦肩而過 —— 急赤白臉的人們再也領悟不到沉澱的美。陶傑曾在「名采」的專欄裡,寫下一篇關於火車旅途的文章「鐵路」:「火車旅途的迷人之處,在於偶爾的誤點,在一個冬夜,無論停在一個陌生的月台,時值午夜,有一段離奇的等待。」這一段離奇的等待,會否就是陶傑繪製作品時的靈感來源?在「瞬間印記」的展覽中,陶傑以素描和水墨為媒介,繪畫歐洲各國如波蘭、意大利及瑞士等地的旖旎風景。
在其中一幅名為「意大利熱那亞古巷」的素描中,陶傑在媒體訪問當天,曾憶述對此作品的遺憾:「我在畫這一幅畫的時候很後悔,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去畫,我陪伴父親走完這一條巷,就可以在他生前多了半小時跟他在一起。但是我沒有跟他一起遊覽,就多了這一幅畫。」旅行或許是考驗一個人能否學懂取捨的過程,因為在沒有家的地方,時間總是有限的。有一些人會把行程匍匐堆砌,只是為著要完成預先定下來的目標。有一些人則會隨心所欲,以一種「生活」的節奏來體驗異地文化。前者與後者雖然在體會的方式上有所不同,但是兩者都會經歷一種「最美風景,你卻不在」的心情。陶傑對於父親的思念,或許可以由林夕所填詞的「願」中作為一種表達:「最美一幕,還未閉幕,最闊的路在塵世遠方。」每一次短暫的道別,是為著將來漫長的重遇。
林夕的因緣果報
在燕譽堂靠近門口的位置,數件中國古董傢具和雕像,映襯著林夕為是次展覽所繪製的行書字畫「願」。根據當天與林夕的隔岸訪談,他曾闡述當中圖像的意義:「『願』字有很多寫法,我很想它有著圖像的感覺,剛巧這一個『願』字就是天助我也。『原』的部分可以先移到一旁,首先形成結構上的穩重,但是尾巴的位置不能夠太堅硬…… 如果下面是垂直的筆劃,它就像是一個許願的天燈。」林夕的創作模式宛若重新探索象形文字的本質,從現在完整的文字系統中,從細節去發掘內裡的表意文字。這亦是一個回溯的過程,就如林夕所篤信的佛教裡的因緣果報一般。同樣以佛教思想為根基的悲觀主義哲學家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亦曾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裡表述:「因此,若反抗沒有終結,就不會有制止苦難的可能。」人類自從被拋擲到社會以後,就注定要受盡一切的苦難和折磨。縱然經歷了種種的荒謬,我們仍然始終不渝地去反抗、不竭地嘗試去把「願」佔有。因為在苦難的跟前,「希望」是我們唯一可以擁有的東西。
在一個春風和煦的下午,我走進了一爿於上環荷李活道的古董小店,凝視著眼前由陶傑以素描和水墨所呈現的歐洲景象;店內雖然沒有播放歌曲,但我仍然在心裡以廣東話默唸著林夕字畫裡的歌詞。也許無由的鄉愁,不單是身處在異地的一種牽絆。
陶傑與林夕:「瞬間印記」
日期:2021 年 4 月 24 日至 5 月 31 日
時間:10:00 – 19:00
地點:燕譽堂 Oi Ling Antiques 香港上環荷李活道 72 號地下
參考文獻
- 陶傑(2009 年 12 月 31 日)。「鐵路」。「蘋果日報」。
- Schopenhauer, A. (1966). 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 Volume I. (E. F. Payne, Trans.) (1st ed., p. 309).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