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 1975 年的「飛越瘋人院」(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到 2010 年的「不赦島」(Shutter Island),健康的人與精神病患之間的判斷及謎團,總是引人入勝的題材。而兩齣電影均提到的腦白質切除術(lobotomy),在今天看來,則似是逼害病人的酷刑多於外科手術。不過,曾改良過該手術的英國著名退休神經外科醫生 Henry Marsh 認為,不能就此以好壞判斷施術醫生。
腦白質切除術在 1940 年代普及。這個被醫學界與媒體形容為「比醫牙痛更容易」的手術,當時是針對精神分裂、嚴重抑鬱或強迫症等精神病的療法。曾有醫生嘗試以胰島素休克療法及電痙攣療法作出診治,但面對嚴重精神疾病仍收效甚微。未有有效的治療方法,精神病院卻長期滿患,當中更包括患有炮彈休克症(shell shock)的軍人。在此背景下,葡萄牙神經病學家 Egas Moniz 於 1935 年開發的腦白質切除術逐步為人所推廣。
Moniz 提倡的手術,是先在顱骨上鑽一對孔,再將鋒利的切斷器推入腦組織,然後將之從腦的一側掃至另一側,以切斷腦額葉(Frontal Lobe)與大腦其他部分的連接。Moniz 宣稱,接受了這項手術的頭 20 名患者,病情均有顯著改善。1936 年,神經病學家 Walter Freeman 與神經外科醫生 James Watts 便參照該手術,合力在美國進行首次腦白質切除術。翌年,「紐約時報」將此項手術稱為「靈魂的新手術」(the new surgery of the soul)。
1946 年,Freeman 有見一貫腦白質切除術手法過於耗時而複雜,便設計出眼眶額葉切除術(transorbital lobotomy)。過程只需要將類似冰鎬的鋼製器具,通過病人眼窩後方的骨頭脆弱部分置入大腦,再切除額葉,大大減低手術時間。患者只需事先接受電擊,毋須麻醉,即可施術。在 Freeman 的推廣下,腦白質切除術更成為產後抑鬱、劇烈頭痛、慢性疼痛、神經性消化不良、失眠及行為問題等病症的治療手段。他亦因而收到許多病人及家屬的感謝信及聖誕賀卡,在其職業生涯中,他曾為 3,500 名患者切除額葉,當中包括 19 名兒童,最小的只有 4 歲。
但手術同樣引致其他災難後果。Freeman 指,手術成功率達 85%,但亦有 15% 的致死率。而且根據其他醫生對患者的長期跟進調查,只有 3 分 1 患者在術後有所改善,另外 3 分 1 則出現明顯惡化。例如在 1941 年,未來總統甘乃迺的妹妹 Rosemary Kennedy 於 23 歲接受腦白質切除術後,出現失禁、無法清晰說話的後患。Marsh 批評前人對腦部的理解粗疏:「他們基於極其粗略、簡單的想法,將大腦當成簡單的機關,可以隨意拼貼,以為只要中斷腦內念頭頻生的迴路,就能停止令人困擾的思緒。事實上,大腦非常複雜,我們至今仍未瞭解腦內的聯繫機制。」
手術在英國亦頗受歡迎,在 40 至 70 年代後期一共進行超過 2 萬宗腦白質切除術。假如說 Freeman 推動了美國的腦白質切除術,曾執行近 3,000 次該手術的神經外科醫生 Wylie McKissock 則是英國的代表人物。在 70 年代,仍是醫學生的 Marsh 曾在一家精神病院負責病人護理。他形容自己於末期病房見證了病人由筋疲力盡到死亡的最後階段,而他們都接受了 McKissock 及其助手的腦白質切除術。「他們在術後均未獲適當跟進,那些被毀掉的病人,都是被切掉額葉的人。」據報,英國只有少數接受切除手術的人症狀有所改善,有些病患則變得呆滯,無法與人交流、行走或自行進食。
醫學界花上多年時間,才意識到手術弊多於利,並在 1950 年代開始研發更安全有效的藥物。然而直至 70 年代中期,英國每年仍進行 100 至 150 宗相關手術。Marsh 成為神經外科醫生後,則採用了經改良的邊緣額葉白質切除術(limbic leucotomy),並指手術比過去的方式更為縝密完善。不過,在他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訪問時,似乎也不認同自己當年的做法。截至 1990 年,Marsh 一共為十數名重度強迫症患者施行該手術。他表示:「病人們都有自殺傾向,也沒有其他能治癒他們的療法。雖然我不會因此特別悲痛,但我情願不做這手術。我也沒有在手術後看望病人,只是純粹把自己當成一個技術員。但他們的精神科醫生都向我確保手術的成功。」
至於為何明知手術有問題,仍繼續進行?Marsh 承認:「那一代訓練我的外科醫生,都擁有巨大的權威,沒有人敢質疑他們。我不喜歡這手術,也慶幸自己成為顧問醫生不久後,就放棄了這種做法。」1949 年,手術開發者 Moniz 為此榮獲諾貝爾醫學獎,儘管在今天看來,這絕對是錯誤的決定。Marsh 也批評當年醫生們錯誤評估手術,但他認為:「我們在自己身處的時代,接受時下的文化洗禮及醫學訓練。我認為他們本身都是正派人物,只是受到這種風氣腐蝕,致令結果有點駭人聽聞。就此將醫生分成好人及反派人物並不合適,我們都是好壞的混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