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華盛頓遭除名的革命老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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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盛頓紀念碑日前突然熄燈。 圖片來源:Raheem Kassam/Twitter

華盛頓紀念碑熄燈,望去一片黑沉,簡直是當下最貼切的時代象徵;又傳出三藩市教育局最近通過,當地 40 多家學校要改名,因為這些學校命名的大人物,如華盛頓、傑佛遜、林肯等,干犯種族主義、蓄奴、殖民之禁忌或罪名。

當然,今時今日,發生這種事,一點也不令人驚訝了。有意思的是,雖然華人有過為時不短的「被殖民」的「屈辱史」,也有過「華人與狗不得入內」這種加工出來的「集體記憶」,尤其是正宗當過殖民地的香港(包括上海),似乎也沒有像當今美國人那樣,對於「西方列強」懷有如此深仇大恨,連幾個名字也容不下。

至少在目前的香港,英國「殖民者」留下來的名字,尤其是聖徒和皇室成員,根據今日美國左派進步主義者的標準,都不脫「白人至上主義」的嫌疑,為許多學校、公園、街道冠名而得到保留,還引以為歷史地位的象徵,並沒有人咬牙切齒,要改名除之而後快。香港的歷史教科書,想必目前並沒有格外闢一章節專門批判華盛頓、傑佛遜如何蓄奴養尊,重點應該還是他們爭取自由,信仰立國的歷史創舉。

當今世界真是十分魔幻了,一時之間,華盛頓、傑佛遜、林肯的名字,好像變得和史太林同類別 —— 俄國人就是在蘇共倒台之後,趕緊把史太林格勒的名字改回去,不容他褻瀆這座城市。

美國的國父,即使如何充滿人格缺點,如果對照中國歷史上的暴君,實在每一個都和聖人沒有區別,這是任何對中國歷史稍有涉獵的人,都無法異議的事實。中國歷史上,甚麼黃巢、朱元璋、張獻忠、洪秀全稱王之際,對於人民的奴役和虐殺,在西方歷史大概沒有同等規模的 reference,唯有想像出來的地獄場景,才可堪比擬。

美國是一片只有兩百多年歷史的新大陸,又是反抗英國而獨立,這樣的國民,他們所能理解的奴役、壓迫、苦難、悲慘等概念,和其他歷史比較長遠的國家,譬如中國、埃及、土耳其、俄羅斯,甚至歐洲,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悲慘是人類歷史的主題,而擺脫奴役,爭取自由,從來不是必勝之戰,也不是一勞永逸,就好像很多人最近都在引用列根前總統的名言 “Freedom is never more than one generation away from extinction”,美國國父有前所未有的政治創見,偉大的情懷,才建立了一個保障自由的基礎,但後人也不能懈怠。但是,今日這群美國人,不但不能理解先人立國的宗旨,而且還要給他們強加罪名,他們的邏輯像是 —— 只要美國立國之初,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理想國,人人平等,家家幸福,他們的國父就等於罪犯。

反倒是香港人,可能因為讀過中國歷史,聽到美國左派這種無限上綱上線的 rhetoric,有一定的思想疫苗,因為奉「愛國」之名,「神聖」如孫中山,也不會否認香港在英國人管治之下,市面整潔,井井有條,是他在中國前所未見的好地方。英國人的法治,無論如何「嚴苛」或者「種族主義」,也不知要比大清律例仁慈多少倍。大多數香港人,如果對於「殖民者」、「種族主義」這些學術詞彙,並不像當今美國人那樣反感、厭惡,也只是受到孫中山理性、直率言論的薰陶而已。

令人稍為欣慰的是,三藩市學棍們批判美國國父的這波 iconoclasm,雖然隔了一個太平洋,倒還沒有波及到香港,好歹我們都知道「君子和而不同」,「和」到底是甚麼呢?無非就是共同的價值觀,至於膚色、性別、喜好、處事辦法,為人風格沒有必要相同,也不可能相同。

價值觀,其實沒有時代、地域、文化的相隔,即使晚清少數的士大夫,譬如徐繼畬,也對華盛頓等「諸君」讚不絕口,今日的香港人也一樣,反而在三藩市、波特蘭、西雅圖這些地方,其實是有一群變異的美國人。只不過,國民身份這件事,沒辦法以價值觀來認證,悲慘世界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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