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一兩年,網上流行起「我就爛」的迷因(Meme),還經常配合著某個掛著燦爛笑容的白人男子,另外還有無數的變種。最初是在討論區流行,然後遍佈社交媒體。有人不解為甚麼突然這麼多人放棄治療,自暴自棄竟成為潮流。抱有這種想法的人平常應該不怎樣上網,純粹將「我就爛」看成單次的語言,忽略了其作為迷因的重複性及變化。
「我就爛」這個句式非單獨的存在,而是衍生於、也是依附於迷因文化。亦因為與迷因文化的共生關係,也就與眾多對自我描述的迷因共存,會不斷變型,與其他文字及圖像迷因組合成不同的表述形式。再者,「我就爛」的表述是幽默快樂的,不是一種自我傷害,更不是悲傷的表達,使用者會透過重複使用這些迷因而感到愉悅。
從字面上看,「我就爛」絲毫不符合社交媒體的主流語言規則。當代的社交媒體是一個展示自我的平台,但卻是一個展示「正面自我」的平台。一方面系統平台預設成推崇正面的內容及回應方式,你可以給讚或者心心,但不會提供喝倒采的選項。另一方面,社交媒體是在被隱形他者凝視的前提下被建立,於是使用者普遍都留下理性且正面的動態,以符合主流社會期望。
如果說主流社交媒體透過看不見的群眾視覺以及平台設計,強迫個體建立虛假的正面自我,「我就爛」則是一種坎普風(Camp)的文化表述,透過逆說主流文化中對光鮮正面的要求,以迷因作為方法的反文化(Counter-culture)。這不是對自我的傷害,而是使用對自我的逆說去反擊主流系統。於是重複「我就爛」的迷因,不是真的自暴自棄地說自己一無是處,反而是一種對自我的關懷,容許在網絡環境中重新定義自我的可能性。
「我就爛」的表述不是單單三個字就完結,簡單組合就是配圖,有些時候則只需要圖,對表達及理解來說,文字反而非必要。因為其網絡迷因的特性,使用者事實上需要自行學習各式變種及新元素,重新組合成新的表現形式,甚至自創表述方式。在這種意義上,迷因轉化的過程,可以與古時歐陸知識分子書寫的「備忘錄」(Common Place)對讀。在沒有印刷技術的時空裡,古人們閱讀經典,在屬於自己的「備忘錄」中抄下金句,重組成個人「著作」。
然而「我就爛」是向內的,即使是預想了有讀者,但前提是對自己主體的描述,所以也可以當成某種「自我書寫」(Self-writing)的斷片。這些斷片會與其他迷因交織,轉化成一系列對自我的表述。Michel Foucault 曾經挪用古希臘哲學概念「雜記」(Hypomnemata)—— 透過閱讀過程中收集的片言斷語,將碎片重新組合與重寫,建構新的自我。Foucault 的「雜記」或者可以理解成一種將「備忘錄」當成「自我書寫」的方式,而「我就爛」與一眾指向自我的迷因,就是社交媒體的「雜記」書寫。破碎的文本,透過重複出現而獲得生命力,使用者也因為這種生命力而獲得愉悅。
終極而言,「我就爛」,但我獲得了重生。我爛,我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