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權國度,法庭淪為政權鎮壓人民,提高管治認受性的工具。有很多所謂的法律精英會選擇趨炎附勢,以求榮華富貴,但也有少數律師會無懼打壓,本著良知和專業精神,不平則鳴。這些律師或要面對各種可怕的遭遇,例如除牌、軟禁,甚至人間蒸發。在 30 年代的德國,曾經有一位享譽盛名的法學家,暗示希特拉為「傻子」,最終被封殺,他的名字是克勞斯(Herbert Kraus)。
2014 年,柏林洪堡大學法學家 Heiko Meiertöns 在學術期刊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撰文,向讀者介紹這位在 20 世紀初舉足輕重,卻一度被世人遺忘的國際法學專家。克勞斯在 1884 年出身於羅斯托克,父親是數學教授,1888 年起更在德累斯頓擔任首席教授,克勞斯就在當地長大。他年輕時讀過哲學、歷史和藝術史,後來走上法學道路。1907 年,他在柏林洪堡大學完成了法律博士,初時鑽研刑事法律,後來改為研習國際法。
1911 年起,克勞斯先後在多間頂尖學府,如哥倫比亞大學、哈佛大學和索邦大學做研究。可是,1914 年一戰爆發,他的學術生涯中斷,改為擔任政府法律顧問;當德國戰敗時,他在外交部工作,有份準備「凡爾賽條約」,事件一直纏繞他往後的學術之路。戰後,他在萊比錫大學當過講師,又在柯尼斯堡大學擔任教授;為了修補德國和歐美學界的關係,他曾遠赴芝加哥大學、費城富蘭克林研究所、海牙國際法學院等地任教,亦是國際法研究院的成員。
1930 年,克勞斯在哥廷根大學創辦國際法學院。在 30 年代,他儼如德國學術界的明星,可是卻不幸遇上納粹黨執政。1933 年,希特拉獲任命為德國總理,同年 2 月的國會縱火案令納粹黨大權在握。自此之後,克勞斯的學術路愈來愈艱難,由於他參與過「凡爾賽條約」的談判,國外活動又頻繁,哥廷根大學有很多人反對他繼續擔任教授,包括新任法學院院長 Karl Siegert,認為他是徹底的民主主義者和國際聯盟支持者。
在 1933 年至 1937 年間,他時常與年輕的親納粹學者爭辯。早期他措辭溫和,以國際法的角度,重新演繹納粹德國推崇的國家社會主義,把政府帶往和平道路。同代有些學者認為他想靠攏政權,成為溫和的納粹黨人,可是又有很多年輕激進的學者認為他守舊,覺得國際法本質上沒有約束力。到 1934 年,他一篇文章中寫道:「若果有人宣稱帝國將千秋萬世,他就是傻子。」(Whoever proclaims today, for today, an empire of a thousand years is a fool)這句說話被認為是暗指希特拉。
1934 年後,克勞斯的出國自由被限制,只曾到海牙和馬德里出席學術活動。到 1937 年,科學與教育部以他是德國和平協會(Deutsche Friedensgesellschaft)一員為名,指他不適合教授國家社會主義法律。哥廷根大學於是以健康為由,勒令他退休,當時他只有 53 歲,離職後也沒有像照往常安排,給予榮譽教授的名銜。他後來在德累斯頓隱居,撰寫有關國際法的著作,惜手稿在戰火中被摧毀。
克勞斯最終比政權活得長命,1945 年納粹德國敗亡後,他獲哥廷根大學復職,但到 1947 年才回校,因為他要幫納粹時期的體制內反對派、前帝國經濟部長沙赫特(Hjalmar Schacht)在紐倫堡法院辯護。他參與 1951 年「巴黎條約」的起草工作,促成歐洲煤鋼共同體誕生,為戰後歐洲一體化作出巨大貢獻。1953 年,年屆 70 歲的他真正退休,在 1965 年於哥廷根離世,結束其曲折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