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土耳其軍人政變流產後,政權即時吊銷 2.1 萬教師執照,但清算未有就此停歇,當局至今已銷毀逾 30 萬冊書籍,逾 6,000 名學者被大學解僱、護照被吊銷、還陸續遭起訴,當中有學術地位崇高的教授,有人更因此自殺身亡。為何軍人策劃政變,教師和學者卻廣受牽連?
2016 年 7 月 15 日,土耳其軍人政變一夜告終,總統埃爾多安(Tayyip Erdoğan)即時一口咬定,流亡美國的伊斯蘭教士居倫(Fethullah Gülen)是幕後黑手。居倫在土耳其世界被視作精神領袖,追隨者眾,甚至被奉為「土耳其第二號強人」,其推動的宗教運動稱為「居倫運動」(Gülen Movement),政變前兩個月被定性為恐怖組織。
縱然沒有確鑿證據,埃爾多安卻利用緊急狀態清算多達 15 萬人,牽連甚廣,有軍方、警隊、司法部門、醫院、工會、傳媒和教育機構等。政變流產後兩星期,已經有 2.1 萬教師即時喪失教席,教育部逾 3.4 萬公務員遭免職。教育部長 Ziya Selçuk 去年更總結,在全國學校銷毀達 301,878 冊書籍。
土耳其異見網站 Turkey Purge 報道,銷毀的書籍有教科書、小說、歷史書,部分只是提及居倫現居地賓夕凡尼亞州,便遭到下架,賓夕凡尼亞州出生的美國作家 James Michener 同樣受波及。國際筆會(PEN International)與英國筆會(English PEN)去年的聯合聲明警告,土耳其出版業幾乎毀於一旦,在政變後有 29 間出版社被指控「散播恐怖主義」而停業。
澳洲迪肯大學(Deakin University)公民與全球化研究所研究員 David Tittensor 指出,大批教師和學校遭殃,同樣關乎居倫在教育界的地位。居倫主要在教育實踐理念,但他不是直接在土耳其辦學,而是透過各種慈善基金會開辦學校,據估計在土耳其約有 150 至 500 間。
然而,埃爾多安的政變盤算還不止於此。政變流產至今,已有多達 1,284 間學校被迫停辦、15 間大學關閉、800 座學生宿舍被查封,早已經超出居倫派院校數目,部分與「居倫運動」沒有任何關連。Tittensor 推斷,這並非誤中副車,而是反映埃爾多安趁機消滅其他異見派系,特別是盤踞大學的自由派反對力量。
「對知識分子大屠殺」
究竟居倫和埃爾多安為何成為政治敵人?在意識形態上,二人其實相當親近,同樣有反世俗主義傾向,但居倫影響主要見於文化層面。他宣揚較寬容的伊斯蘭教,強調利他主義、謙遜、刻苦耐勞,認為普遍時下年輕人都迷失方向,只有教育可以令他們迷途知返,在中產階級贏得愈來愈多支持。
由於意識形態契合,埃爾多安曾經借助居倫派系治國,讓居倫派進入政府和軍方組織,但隨著居倫勢力日益坐大,埃爾多安感到受威脅,二人開始在關鍵主張上有分歧,由互相競爭變成敵視。埃爾多安更在 2016 年 5 月定性「居倫運動」為恐怖組織,政變前已拘捕超過 400 人。
這些政治背景脈絡反映,居倫和埃爾多安根本分歧不在意識形態,反而是政治層面;而盛行自由主義和世俗主義的大學校園受到整肅,明顯已經超越打壓居倫運動的目標。據報在政變後,全國學者被禁止出境,多達 1,577 名大學院長被革職,其後數年間多達 6,000 名學者失去教席。
除了最敏感的政治學系,戲劇學系、物理學系、生物學系同樣受波及,有學者形容為「對知識分子大屠殺」。倖免的學者仍要每日提心吊膽,留意政府的網上公告 Resmi Gazete,查看自己有否被解僱。
原則上,學者離職後仍可轉教私立大學,但辦學團體普遍擔心得罪政權,不敢聘用,變相把他們排擠出學術圈。更甚者,是他們被吊銷護照、禁止出境,要陸續面對政權的起訴。很多學者從此不敢受訪,怕被媒體引述的言論,淪為控方起訴的證據,去年有人在壓力下自殺。
歷史長達 160 年的安卡拉大學政治科學學院,被奉為國家政治人才搖籃,旗下多名學者曾參與草擬國家憲法;這裡同時崇尚自由學術風氣,貴為反對派重鎮,庫爾德族學生也能夠發表異見。但學院如今有 36 名學者被撤職,淪為整所大學的重災區,旗下人權中心關閉,部分課程從此無人任教,例如引介法國理論家傅柯(Michel Foucault)和酷兒理論的課堂,很多碩士和博士研究生亦失去論文導師。
事實上,政權對學術界的打壓不是一朝一夕。早在政變前幾個月,有學者曾經組成 Academics for Peace 發起聯署,要求政府停止鎮壓庫爾德武裝、和平解決民族衝突,聯署學者超過 2,000 人,事後遭到政府調查,相繼捲入政變後的大清算。近 700 名學者遭審判、超過 450 人被撤職,罪名是支援恐怖組織,當地著名政治科學家 Fusun Ustel 淪為首名鋃鐺入獄的教授。
安卡拉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Ilhan Uzgel,為研究美國土耳其關係的權威,於 2017 年 2 月遭到免職,為少數仍敢公開發言的學者。他在一場俄國十月革命研討會演說上,評論土耳其歷史上的多次政變,也談到身為知識分子的無奈:「1980 年軍事政變的威脅來自蘇聯,最後卻由學者付出代價;2016 年同樣是軍事政變,威脅卻被指來自美國,但代價依然由我們來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