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感染武漢肺炎,病情較輕者留院數天便能康復,但被送進深切治療部(ICU)的重症者,除了呼吸困難、高燒不退,原來還會瘋言瘋語。有人說被貓襲擊,有人聲稱看見魔鬼,甚至有人受驚到要求家人槍殺自己。這種「醫院譫妄症」(hospital delirium)以往常見於住院長者,現在卻是 ICU 內武肺病人荒誕且恐怖的共同經歷。專家更警告,譫妄症比人們所意識到的更具破壞性。
31 歲的 Kim Victory 居於美國田納西州,她在今春患上武肺,被送往 ICU 接受治療,卻受各種噩夢般的異象困擾。譬如有次,她先是癱瘓在床,活生生被火燒,沒多久獲救後,突然發現自己變成郵輪上自助餐的冰雕,接著又淪為日本某實驗室的受驗體,再然後被貓襲擊…… 有晚她焦躁得扯走呼吸機喉管,另一次則從椅子跌到地上。現已出院的 Victory 直言:「那感覺太真實,我很害怕。」
「醫院譫妄症」本以年長病人為主,有些則患有腦退化症,近年醫院已採取措施以紓解症狀。但現時很多武肺病人均說看到幻象,他們遍佈各年齡層,過往並無認知障礙問題。美國多方報告指,ICU 內約 3 分 2 至 4 分 3 的武肺病人曾有類似經驗。有的是「過度活躍型譫妄症」,帶有偏執幻覺和躁動;有的則是「低活躍型譫妄症」,內在異象和混亂令人退縮和拒絕溝通;部分人甚至兩者皆有,包括 Victory。
除了看到日本科學家對自己進行化學實驗,當她轉到恢復室被問及一些基本問題時,都會兩眼放空 10 至 20 秒。她的內科醫生 Kevin Hageman 更指:「似乎甚麼都不對勁。」Victory 在 Facebook 更新個人狀態報平安,翌日卻致電丈夫 Wess 十幾次,反覆說:「我給你兩小時來接我走。」Wess 只能耐心解釋,她還不能出院。「那實在令人心碎。接下來的 4、5 天,她仍無法記得今年是哪一年,誰是現任總統。」
武肺大流行期間,導致譫妄的因素俯拾皆是,包括持續使用呼吸器、使用重劑量鎮靜劑及睡眠質素低下,其他還有病人長期動彈不得、偶爾身體受約束以防喉管鬆脫及社交互動劇減。譫妄症專家 Sharon Inouye 形容:「這實在像是促成譫妄的完美風暴。」加州大學醫學院助理教授 Sajan Patel 更指,病毒本身或身體的反應亦可能對神經系統構成影響,「使人進一步陷入譫妄狀態」。
尤其是重症患者經歷過氧氣耗盡和發炎,對大腦及其他器官亦有損害。腎臟或肝臟衰竭能引致促成譫妄的藥物堆積。Inouye 還指,一些病患會出現小血塊刺激血液循環,也可能會引起認知問題及譫妄。值得注意是,譫妄不只讓人恐懼和迷失,亦可在出現後很長一段時間,仍然帶來有害後果,延長留院時間、拖慢康復進度,並增加患上抑鬱症或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的風險。
年近七旬的 Ron Temko 感染武肺入院後,因病情嚴重且不穩定, 醫生需使用較強鎮靜劑,但亦加劇了譫妄症。兩週後他感到疼痛和焦慮,加上白天護士多次到訪,擾亂其睡眠週期,晚上變得失眠和煩躁。護士安排了 Temko 與家人透過 Zoom 對話,但他在通話中抖著手寫下「AK-47」一字,然後手指向頸,示意家人殺死自己。「我在偏執的狀態中,以為被某些陰謀論針對。」
Temko 的幻覺包括一個旋轉的人頭。「每次它來到身邊,有人會打釘子打進去,而我能看到頭的主人仍然活著。」他又幻想理應在家中的腕錶被人偷走,換成了一條導管,那人還播放來自前聯邦儲備局主席 Ben Bernanke 的錄音,表示「你知道得太多,不能離開醫院」。當護士問道「你覺得安全嗎」,Temko 搖了搖頭,含著呼吸管說:「救我。」此後他更感絕望,「不知想活還是想死」。
即使像 Anatolio José Rios 那樣,只在 ICU 逗留 4 天,亦沒接受容易誘發譫妄的鎮靜劑,但當藥效消退,他卻聽到爆炸聲和看到閃光,甚至有人為他祈禱。「天啊,那太可怕了。當我睜開眼睛,我看到在夢中為我祈禱的醫生和護士。」他還能記得另一些幻覺:「我看到人們像死在 ICU 那樣躺在地上。」又或是像吸血鬼般的女人現身病房,以及走廊站著一群持槍的人正威脅著他。
跟很多精神錯亂的病人那樣,Rios 把典型的醫院活動扭曲成偏執幻象。當他看到有醫護舉起一張紙,就以為自己看到絞索,害怕會被絞死,就連眼鏡沒還給他這種小事,也能促成譫妄出現。最終 Rios 留醫 10 天,但身在墨西哥的父親反因武肺而在 5 月病逝,令他想起住院時另一個幻覺。「我看到魔鬼,我問他『你能否多給我一次機會?』,他說『可以,但你知道是有代價的』。現在我想,代價就是我的父親。」
困擾他們的雖叫「醫院譫妄症」,但不一定在退院後就會消失。Victory 回家後兩個月,仍被抑鬱和失眠糾纏,並以為嗅到香煙或焚木的味道。「我覺得自己像是掉進兔子洞,不知何時才能魂魄歸位。」為了克服這些,現時她服食醫生處方的抗抑鬱藥,並與一名心理學家見面。「人們以為病患康復出院,那就萬事 OK、都會過去。但我憂慮的是,即使病毒當時沒殺死我,現在它對我身體的影響,會否足以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