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京都仍為遊客過多而苦。充滿古樸風情的小巷,擠滿了吵鬧的外國人,有些更亂拋垃圾、騷擾藝妓和舞妓。本地人煩不勝煩,國內客避之則吉。直至今春,武漢肺炎大流行煞停全球旅遊業,反為這座古都帶來重整的機會。疫後的京都觀光該何去何從?祇園奉行的「謝絕生客」(いちげんさんお断り)哲學,或許就是指引之一。
在擁有 350 年歷史的「花街」祇園,有很多提供藝妓、舞妓與賓客遊樂飲食的茶屋。當 4 月中旬全國充斥「停業抗疫」的氣氛時,茶屋「大縫 」(大ヌイ,音譯)就試行新的營運模式。34 歲的若女將(負責款待客人的女主人之接任者)村上斗紫在友人的協助下,開設「Zoom 御座敷祇園 Channel」(Zoomお座敷祇園チャンネル)服務,參加者可透過視像會議程式 Zoom,免費就舞妓的表演及花街文化等,風花雪月暢談一番。
不過,參加者都是曾經光顧「大縫」、在社交媒體獲村上加入為「好友」的常客。換言之,服務僅對若女將認可的人物「限定公開」,等同於網上沿用「謝絕生客」的祇園傳統。村上解釋:「想當然,由女將們及藝妓、舞妓用心經營而成的御座敷,乃是無可取代、至為重要的東西,但武肺疫情令客人無法前來京都。一想到要如何留住客人和承傳花街文化,就無法不思考怎樣跟網絡打交道。」
其實「謝絕生客」這個原則,曾為不少日本人詬病。疫症之前,祇園新橋地區的景觀建設協議會在傳單及官網,列舉外國遊客不合禮儀的行為,包括「倚在沿路的玉垣」(人與神明的分界線象徵)、「闖入屋簷前的私人地方」、「坐在巽橋、新橋的欄杆」。祇園町南側地區的地方協議會則聘請通曉中英語的保安,以維持秩序。但同一時間,網民斥責「京都就愛謝絕生客」、「明明是靠觀光賺錢,卻搞排外主義」。
一名舞妓直言,不滿被外國遊客擅自以智能手機對準自己。「雖然謝絕生客被說成是排外……」但她強調:「那是誤解。」茶屋奉行「謝絕生客」的原則、經常客介紹方可入內消費,全都是為了款待常客 —— 為免談及座敷遊樂的費用而有失風雅,所以不會要求客人即日付款;按客人的喜好作出相應的接待…… 這些做法的大前提,正是茶屋與客人之間深厚的信賴關係,亦即是「謝絕生客」這種哲學的根本。
再者,對女將和職員而言,茶屋既是工作場所,卻也是生活的地方。讓陌生人進入家中,在安全上並非好事,所以來茶屋玩樂的客人,必須得到店方的信賴才行。「謝絕生客」這種制度看似有損收入,事實上卻保護了祇園,得以度過 300 多年以來的歷史動盪和經濟起伏,長遠來看在經濟面也有利,是一種可持續的制度。對於整個京都旅遊業來說,這種思考方式擁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外國遊客曾是京都的「金蛋」,市內充斥他們喜好的商品,以及多國語言的指示板。有京風創作料理店的東主承認,聽從「以海外及東京富裕層為目標較好」的勸導後,增設外語餐牌及提高菜式價格。經傳媒宣傳後客量增加,準備開設分店之際,卻因疫情影響而令食客劇減、營業時間縮短,只能改賣便當。此時來光顧的,正是本地的常客。「之前這裡坐滿旅客就沒來了,現在不用急著預約也可以吧。」店主直言:
「謝絕生客」的精神,才是珍惜常客、細水長流的經營之道。這件事讓我想起這個原點。
過分熱衷招攬外國遊客,反令國內客敬而遠之。以錦市場為例,在僅闊 3.5 米的通道,外國客邊走邊食,阻礙人車往來,垃圾散落一地。有食材店自數年前開始,為應對中國客的「爆買」而增購貴價商品,並改變入手貨品,店主如今抱怨:「武肺令中國人來不了,營業額急挫」。附近的新京極通亦如是,有手信店自 3 年前添購吸引外國客的產品,自此 9 成顧客均為外國人,但武肺一來便「承受前所未有的打擊」。
根據京都觀光綜合調查,在 2015 年至 2018 年間,當地少了 732 萬名日本旅客。但按觀光廳的估算,今年 4 月只得 2,900 名外國人訪日。京都市為支援面臨困境的酒店旅館,推出鼓勵居民「市內住宿」的計劃,明顯與過往主力拉攏外國客的路線背道而馳。有市政府高層對此流露疑惑之色:「首先,我們需要吸引日本人重返京都的政策。先讓市民以觀光客身份回流,其次是近郊的日本人,最後才是外國客吧。」
60 歲的本村愛里約從 20 年前,便是每年均到京都觀光的「常客」,但她慨嘆:「數年前開始,京都這座城市彌漫一種賺錢至上的氣氛,致力利用京都的優點促進旅遊。」既然如此,怎可挽回失去的國內外遊客?京都橘大學地域經濟論教授岡田知弘預計:「旅客不會立刻回來。說疫後的京都觀光將從逆境開始也不為過。國家及京都市先要改變『觀光的品質 = 觀光消費額』的想法。」他認為:
觀光最重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信賴。讓旅客體驗地道的飲食文化及和裝文化,由此進行對話。我們必需以長遠目光來設計觀光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