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提防政府是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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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 年代,諷刺羅斯福篡搞最高法院的漫畫。 圖片來源:Fotosearch/Getty Images

瘟疫蔓延到全世界,許多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各國政府都在匆忙之間頒佈各種命令。但是英國前最高法院法官 Lord Sumption 接受電台訪問,警告國民要小心防範,緊急狀態會打開政府「濫用權力」的缺口,令長久的民主傳統由此墮入「威權主義」(authoritarianism)。

這番話令人無法不動容,最近聽見太多人在抱怨特區政府:這也做不好,那也辦不成,監管手段不夠辣,救濟措施又不疏爽,一旦看見漏網的「手帶隔離族」,恨不得也像 call 漁農處捕野豬那樣,叫政府把他們統統關起來。

問題是,至少從去年開始,特區政府已經擺明立場,公然和香港民意作對甚至為敵,那麼面臨災難的時候,又怎能指望他們施以援手?

與其要特區政府「盡責做事」,不如任由他們保持廢柴狀態,總好過他們突然「雷厲風行」,大有作為。難道不是嗎?在一片議論和吵嚷聲中,特區政府很快下令對違反聚集禁令者,不經警告便罰款兩千;然而,很快便有網傳個別警察居然將罰金私吞 —— 雖然無從證實是否謠言,但顯而易見的是,當政府信用破產,與民為敵的時候,任何給他們施展權力,推行新政策的藉口,都是糟透了的主意。

即使在英國這等民主傳統悠久的社會,Lord Sumption 依然苦口婆心警告,切不可讓政府有機可趁,輕易擴大權力,即使這個政府是民選,有足夠的民意基礎,即使領袖英明傑出偉大,也要時時像防賊一樣防他。

1930 年代,美國經濟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羅斯福總統推行新政,但是由於最高法院的掣肘,針對好幾項關鍵「留難」新政,譬如制定最高工時和最低工資,都以違憲為理由,屢屢判政府敗訴。結果羅斯福度出了一條 “Court packing plan” 提案,以便為最高法院「換血」,好使最終的投票結果對自己有利。

此時正值羅斯福成功連任之際,威望如日中天,民意支持度堪稱爆表,但是這條提案卻震驚美國上下,遭遇重大挫折,連他自己黨內的 9 個議員,也不顧總統顔面,激烈反對,隨後更全部成功連任,可見美國選民即使面對「偉大領袖」羅斯福,也沒有頭腦發熱。只不過,最高法院最終還是對新政的某些改革做出了妥協。

羅斯福力挽狂瀾,照道理說,他是美國的「大救星」,但是「偉大領袖」難免橫蠻,譬如他要求將徵兵令的年齡上限抬升到 65 歲,便惹起公憤。連最支持他的基層勞工選民,也認為他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想篡弄最高法院。

面對危機和災難,絕大多數人都希望有強人打救,即使在 30 年代的美國也不例外。而中國社會就更不用説,像「集中力量辦大事」、「中國人是要管的」之類的口號喊得久了,已經成為根深蒂固的觀念。

今日許多中國人依然以政府強大、有為、高效為傲,而嘲笑西方民主社會缺乏效率,辦事不力。然而,政府辦事不力,並不是甚麼壞事,只要他同時也管不了你,更加害不了你。高效而萬能的政府,不但不是國民之福,甚至可以是噩夢的開始:就好像留在海外的中國人一聽說中國武肺零確診,又瞥見美國的數字節節上升,不惜瘋搶貴價機票,趕緊回到「安全」的祖國,結果滯留北京機場,還被驅趕到外地強制隔離。

美國的國力,可以見諸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動員情況,偷襲珍珠港事件爆發之後,美國在 3 年內造出 27 艘航空母艦以及 30 萬架飛機,令世人瞠目結舌。如今美國又一次發起應對戰爭規模的總動員,政府直接派錢兩萬億美元救濟國民,而不是甚麼「刺激經濟」;在全國連鎖藥店、超級市場、便利店設立成千上萬個檢測站,已經有超過 40,000 名退休醫生、護士、助產士、藥劑師回歸崗位,至於民兵和軍方的投入,更不必贅述。

即使如此,美國人卻沒有對政府歌功頌德,質疑政府的聲音依然不斷,譬如總統是否應該用國防生產法案迫使通用汽車廠製造呼吸器?當年羅斯福執政時的總動員也絕不是值得吹噓的盛事。

對政府保持警覺的態度,即使是自己選出來的,即使他們想做好事,也要想盡辦法制衡,而堅持這種觀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背後需要一個信念,就是捍衛自由,否則永遠也不可能理解列根總統所説的「政府從來也不是解決辦法,政府本身就是問題」。

美國人整天吵吵鬧鬧,又對政府百般挑剔,甚至對總統抱有敵意,即使總統真誠為國民服務,但這是美國長期的政治傳統。對政府委於最大的信任,其實是把權力拱手相讓,任其為所欲為,正如去年特區政府圖謀送中條例的時候,不少人還是報以一句「沒犯法又有甚麼好擔心」,相信他們此刻還是覺得美國人可笑,英國人可憐,歐洲就快完蛋了,真的,中國最適合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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