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暴政正侵蝕你我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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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 年,一對從德國逃難到英格蘭的猶太姊妹,終於能在雅息士郡安心入夢。 圖片來源:Gerti Deutsch/Picture Post/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在過去近半年,香港政治氛圍使人精神崩緊,人們經常見到暴力場面,不少更直接經歷過不同程度創傷。有人會發惡夢,例如夢到催淚彈、子彈,以及警察包圍和追捕等畫面。1966 年,猶太裔女記者 Charlotte Beradt 出版了著作 The Third Reich of Dreams,揭示獨裁暴政不單摧毀人們的正常生活,也影響大眾的潛意識,侵蝕人們的夢境。

The Third Reich of Dreams,直譯即「夢的第三帝國」。1933 年,希特拉剛剛掌權,Charlotte Beradt 的作品被禁止出版,當時丈夫 Heinz Pol 被指是共產黨員入獄,後來逃難到布拉格。早在 1933 年,她就發覺自己經常醒來一身冷汗,牙齒發抖。到有一天她夢到自己被警察追捕,忽發奇想,自己或許不是唯一一個受惡夢困擾的柏林人。於是,Charlotte Beradt 在 1933 年起,秘密訪問超過 300 名柏林人,收集他們的夢境。她大部分時間住在柏林近郊的夏洛滕堡(Charlottenburg),那裡有很多猶太人聚居。她的訪問對象包括當地醫生、裁縫、送奶工人、普通大嬸,還有鄰居和朋友,並沒有刻意透露自己的訪問目的,希望看到受訪者的真切反應。

期間,她一直流離失所,而且要冒著被捕風險;為了保護受訪者,又在訪問稿中把希特拉、戈林和戈培爾,代名為 Uncles Hans、Gustav 和 Gerhard;後來,納粹黨大肆燒書,她只得把手稿秘密寄到海外。1939 年,她和後來的丈夫 Martin Beradt 成功逃到紐約,在當地結識到哲學大師漢娜鄂蘭、Heinrich Blücher 等人。1943 年,她把收集得來的夢境發佈在左翼雜誌 Free World,並於 1966 年在鄂蘭幫助下,把當中 75 個夢境結集成一本德文書,兩年後出版英譯版。

近年,世界面對極右主義和獨裁主義的威脅,愈來愈多學者文化人重讀這本經典作品,了解暴政如何影響人的潛意識。它並不是嚴謹的科學研究或者心理分析,更像是一本集體日記,每段夢境由人們的潛意識譜寫出來,可算是納粹大屠殺文獻中的奇葩。Charlotte Beradt 按著夢境呈現的符號,分 11 個章節,起題和編排參考了鄂蘭、卡夫卡和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的作品。

精神分析學派認為,夢境和日常生活緊緊扣連。Charlotte Beradt 收集到的夢,不少關於思想控制,其中一位女士就表示夢到讀心機,一團電線偵測到她把希特拉聯想為魔鬼。另外還有很多夢境與納粹政府荒謬的官僚機器有關。例如一位 22 歲女士,在夢中,因為害怕自己有彎彎的鼻子而被誤以為是猶太人,於是到夢中虛構的「雅利安血統檢驗局」報到。也有人在夢中抵抗納粹黨,一名猶太醫生夢到自己是全國唯一一個可以醫治希特拉的人,他最後施捨他,不收分文,希特拉的隨行人員崩潰並痛罵他;亦有一些令人傷感的夢,一名猶太律師遠赴芬蘭的拉普蘭區,在夢中,那裡是世界最後一個容納猶太人的地方,但關員嘲諷他,把護照拋到冰上,他只能遠看那觸不到的應許之地。這個夢境在 1935 年出現,6 年後,猶太人開始被大規模轉送集中營。

Charlotte Beradt 的著作,顯示極權主義以恐懼侵蝕私人生活每一部分,但無論如何,夢仍然是唯一一個人們可以自由表達、釋放情緒的地方,夢境的奇幻情節,令他們得以處理一些日常生活講不出的情感訊息。澳洲作家 Mireille Juchau評論 The Third Reich of Dreams 時,引用了書中的一句話「我夢到我被禁止發夢,但還是發夢了」(I dreamed that it was forbidden to dream, but I did anyway),來闡析夢在極權社會的政治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