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靜的河川、陡立的巨木、緩慢的生活節奏,是電影開首一連串空鏡所描繪的,亦是來告訴觀眾,將有巨變來臨,諸行無常,無論美或醜,都必須迎向變化。
這是日本演員小田切讓的首部劇情長片「從不一漾」(ある船頭の話),更因而入圍本年度威尼斯影展的「威尼斯日」。導演應香港亞洲電影節邀請來港宣傳,期間接受了 *CUP 的專訪。
執導電影是小田切讓蘊釀已久的計劃,劇本在大約 10 年前開始構思,那是他最想當導演的時期,劇本寫了好幾個,「從不一漾」是其中一個,只花了 2、3 個月寫成,最終在 10 年後成功開拍。原來這一切都與去年上映的「白色女孩」有關,該電影由杜可風與白海合導,小田切為男主角,該次合作驅使小田切邀請杜可風擔任自己電影的攝影師。
原本打算自己會參與演出,但後來預計執導的工作將會很辛苦,沒有餘力再兼任演員,因此決定找來人生經驗更為豐富、對生死有更深刻體會的柄本明出演主角。亦因為主角的變換,小田切重新花了 1 個月修改劇本:原本預計由自己演主角,所以角色不多不少帶有他的影子,但改由柄本演繹後,無論是角色的年紀或性格也需作相應的變動。「我很期待他(柄本)會演繹一個怎樣的 トイチ(電影中的老船夫)。由於柄本先生是非常資深的演員,我盡量避免逐一給他指示,柄本先生可按自己的想法來演。對角色的思考比導演、編劇深刻的,只有演員。我認為,這次的人物塑造十分成功,而這部作品亦向很多人證明了柄本先生的演技有多優秀。」
首次執導長片,小田切讓思考的是自己究竟可以拍甚麼?他深知自己不精於富有娛樂性的作品,亦考慮到市面上已有許多流行的電影類型:「假如由我來拍流行的電影類型,完全沒甚麼趣味可言吧?有那麼多能幹的導演,交給他們就好了。」所以他選擇對自己而言有挑戰性的作品,也希望對現在的日本電影業提出詰問:這類型的作品正逐漸減少,是否就代表再沒有存在的價值?
這種想法也扣連著電影主題。小田切讓希望透過電影向外國人展現日本的風景和文化,在「諸行無常」這個日本傳統價值觀之下,萬物在變,沒有甚麼可以倖免,透過電影或許可以在翻天覆地的改變完成之前,盡力保留有價值的部分。為要找到一個未成為國有一級河川、未建有現代建築物(電影的時空設定在 150 年前),而且水流適合渡小船的寬闊河道,拍攝團隊總共尋訪了接近 30 個地方,最後決定於新潟縣阿賀野川取景。
找到最適合的外景,然後便找來最適合的攝影師杜可風。與杜可風合作的初衷是想利用外國人的眼光,拍下日本美麗之處。「這次作品的視覺元素,由我們彼此互補。大部分畫面構圖都是由我來決定,分鏡和剪接都是自己完成的,但是現在想來,或許這些交由 Chris 全權負責,說不定更好。」這番話不免令人好奇,為甚麼一個日本人想說日本的好,反而要交由一個外國人來成就呢?「我以日本人的角度,指示要拍些甚麼,從哪兒拍到哪兒。這樣雖然拍到日本人認為的日本之美,但一定不是全部吧?有些地方正因為是外國人來看才覺得美,而意外地當中有很多是日本人沒察覺或是忽略了的。 」
鏡頭底下再優美的風景也終有受到侵蝕的一日。電影的英文名字叫做 They Say Nothing Stays the Same,小田切讓認為,把「諸行無常」這個概念加諸全世界人,不多不少也總有些共鳴。改變不一定不好,只是無可避免,乍看之下電影所讚頌的、因與世隔絕而得到保留的自然、純樸,或會全盤敗給透過新建的橋而入侵的現代化,船夫和少女的生命也因此產生劇變,正是「諸行無常」的具體展現。可是導演也不悲觀,反而向觀眾開放所有可能性:「飾演女主角的演員曾提過,她認為船夫和少女離開村落後該會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是沒想得那麼遠,但她這種想法也不是不成立,我覺得那是非常正面、有趣的想法。」
在諸行無常的世界裡,小田切讓還記得一個平靜的香港:「20 多年前我初次來港,當時看到工地裡用竹搭成的棚架,令我十分驚訝,覺得很厲害。那樣的事物今後也會愈來愈難看到的吧?有趣的東西逐漸消失,令人覺得落寞。」導演始終沒有正面回答他認為的美好事物是甚麼,但正如他所樂見的,變化不一定是壞的,眼前的黑暗也不一定是全部,可能性就展現在守護美好的不同方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