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美國總統曾出版暢銷書題為 「交易的藝術(The Art of the Deal)」,很多人嫌他俗氣,其實在 19 世紀,美國各地都有出版一幅字謎畫,題為「賺好多錢的藝術(The Art of Making Money Plenty)」,那可俗氣得多了。
這幅暢銷版畫上,印有國父富蘭克林的肖像,引用了他的一段話,大概的意思是:「世道貧窮,財富匱乏,有辦法讓人人都賺錢,多賺錢乃是一大善舉。辦法則很簡單:一曰勤,誠實工作,努力奮鬥;二曰儉,多賺錢,少花錢,常使荷包有餘」—— 這段話摘自他的暢銷書「窮理查年鑑」。
他主張賺錢,也為賺錢說好話:「財富是保障幸福之道 —— 可令人免於債主的羞辱,免於匱乏的壓迫,以及捱餓受凍的威脅,甚至滿心歡喜。」 (neither will creditors insult thee, nor want oppress, nor hunger bite, nor nakedness freeze thee… and pleasure spring up in every corner of thy heart.)此話聽來有些耳熟:羅斯福總統演講的「四大自由」,其中也有免於匱乏的自由。
其實這番話可以用四個字歸納,無非是「勤儉致富」,簡直不能更老土。但關鍵在於「致富」背後的道理,財富是保障尊嚴、幸福、自由的基礎,若有辦法令人人得享,不僅是善舉,更是善政,這便是美國立國的核心價值觀之一。
富蘭克林的觀念,和英國啟蒙思想家休謨(David Hume)不謀而合。休謨也主張勤奮和節儉,財富並非自然權利,並且由於資源有限,不平等分配是合理的;反過來,如果商品是無限的,免費的,則私有財產沒有意義,必將摧毀勤奮和節儉的原則,變相就是摧毀財富的創造,整個社會也將淪為貧困。
同樣是 18 世紀,英美保守主義思想,遠不如法國進步主義思想吸引人,在於保守主義首先重視個人財產權,休謨提出社會的三大正義原則,都和財產權有關,而不是自由、平等、博愛。
固然,正義的制度,是能夠實現公共利益的制度,如富蘭克林所說,讓人人都能賺錢,乃是一大善舉。但正義制度的基礎,是確立個人財產權。個人財產權,其實是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間的制衡。為求私利得到保障,所有人都需要更好的秩序,譬如公正的司法,誠信的規則,開放的交易,就是最大的公共利益。簡單來說,創造財富,擁有財富,保持財富,皆有賴良好的法治。但富蘭克林的語言,畢竟比休謨的著作平易近人得多。
富蘭克林到底是做甚麼的?歷史書通常給他許多高尚的銜頭: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甚至科學家和發明家也安在他頭上,保守而確切來說,他只是一個寫了本暢銷書的商人。
這個商人很樸素,有話直說,精於算計,善於交際,個人操守也不太符合清教徒的標準;他並不憂國憂民,也不捨生取義,絕對不是聖人,他只是有好奇心、幽默感和行動力,而這些品質似乎也沒有甚麼了不起。他不關心甚麼偉大夢想,在乎的只是馬路要修好,社區要有保安,房子要有取暖,每個人的生活都要 decent,但美國人認為這樣就很偉大了,把他的肖像印在一百美元票面上,真是恰如其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