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遭逢祝融之災,屋頂和尖塔相繼倒塌,舉世震驚。兩個世紀前的大文豪雨果(Victor Hugo),亦曾經為聖母院遭逢大革命洗劫破壞而哀慟,驅使他寫成名著「鐘樓駝俠(Notre-Dame de Paris)」。究竟這段歷史為當下帶來甚麼啟示?聖母院能否一如既往浴火重生?
所有的眼睛都望著教堂的高處,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奇異的景象。只見在最高柱廊的頂上,在中央玫瑰花形的圓窗上端,熊熊烈火從兩座鐘樓中間騰起,火星飛旋。這狂亂的烈火被風一刮,不時有一團火焰化成濃煙,隨風飄散…… 在烈焰的上方,這兩座鐘樓龐大的陰影直投向天空,顯得益發巍峨。鐘樓上那無數鬼怪和巨龍的雕刻,面目猙獰,映著閃爍不定的火光看上去全活動起來了。
這段文字,出自法國大文豪雨果筆下的「鐘樓駝俠」,其場景恰恰是巴黎聖母院,仿如置身今次火災現場的報道,無疑叫人驚嘆:難道兩個世紀前的雨果有預言能力?雨果當然不是預言家,也不是歷史學家,但他的同代讀者都心知肚明,這充滿浪漫主義奇幻色彩的故事,其實有一定史實基礎。
故事背景定於 1482 年,以聖母院為主要場景,男主角加西莫多(Quasimodo)是其貌不揚的駝背敲鐘人,從孩提時遭棄置在聖母院台階上,由副主教撫養成人。上述文字交代的一幕,是巴黎暴民包圍聖母院向加西莫多算帳,聖母院的雕像卻一個個活現起來,有怪獸噴出融鉛的膽汁,與暴民殊死作戰。
英國愛丁堡大學藝術學院教授何利斯(Edward Hollis)在建築史著作「建築變形記(The Secret Lives of Buildings)」指出,雨果所描寫的巴黎暴民,實質上正是法國大革命期間的革命黨人,對當時讀者而言,兩者扣連呼之欲出。
革命黨人洗劫的舊政權象徵
1793 年 10 月 23 日,革命方酣之際,革命黨曾經派員到聖母院,撕開樞機主教的法衣,宣稱自由以外,不該有宗教。他們還爬上聖母院西面牆上,把 28 尊國王雕像逐一搗毀,雕像的斷頭被拋入塞納河、鋪砌街道、或者用來繫船。在小說中,雨果卻為這些國王雕像賦予法力,把爬上聖母院的暴民摔死,無疑是以文字向革命暴民報復。
現實中,大革命的衝擊還不止於此。1790 年聖母院的聖壇被拆毀,換成獻給祖國的祭壇,革命黨亦大舉破壞基督與聖母雕像。今次慘遭祝融的聖母院中央尖塔,在 1791 年也曾經被摧毀,鉛鐵被熔成砲彈。聖母院作為舊政權及教會權力象徵,在革命中飽經褻瀆。
時至 1820 年代,革命熱情冷卻,舊王朝復辟,但聖母院卻如廢墟般破落不堪,政府無力重振聖母院的輝煌。雨果於是決定以小說擔起重任,1829 年他把自己鎖在公寓,振筆疾書,要法國人把熱情重新投注在這座中世紀教堂身上,1831 年寫成「鐘樓駝俠」。
小說出版後果真洛陽紙貴,無數巴黎人親赴備受冷落的聖母院朝聖,他們心裡勾勒小說描寫的 15 世紀情景,無視後來歷代添加的建築風格。1837 年奧爾良公爵夫人向雨果表示:「我已經去參觀了你的聖母院。」不消多久,巴黎人便要求重振聖母院昔日光采,但他們所依據的,卻是雨果小說所賦予的中世紀想像。
聖母院從來沒有完工之期
聖母院復修重任,最終落在建築師 Jean-Baptiste-Antoine Lassus 和 Eugène-Emmanuel Viollet-le-Duc 身上。工程於 1844 至 1864 年間展開,他們面對棘手的現實難題:聖母院的中世紀原貌,其實不如雨果所想像。
聖母院在 1163 年開始建造,由主教蘇利(Maurice de Sully)奠基興建。當時卻沒有完整設計藍圖,與雨果描寫有重大出入,既沒有高大的彩繪玻璃,又沒有巧奪天工的飛扶壁。後世所見的這些歌德建築巔峰傑作,其實是集各個世代工匠與建築師大成的心血結晶,但沒有那個時期的版本稱得上「原版」。
Viollet-le-Duc 的修復工作在重建雕塑之餘,卻沒有採取中世紀真正的實牆小窗設計。在維持後來加建的扶壁同時,他重構建築物的空間分佈,改良高大的彩繪窗戶,又重建在革命期間被摧毀的尖塔。誠如 Viollet-le-Duc 所言,「修復」是現代概念的產物:「修復一座建築並非保存她、修理她、或重建她;而是復原一個永遠不存在於任何時間的完美狀態。」
與其說,雨果以文字保育了聖母院,不如說他重新創造了一座聖母院。Viollet-le-Duc 亦沒有真正還原聖母院的原貌,其創造、保育與破壞內容其實一樣多。但他巧妙地在民眾期望、美學考量與歷史考據之間找到平衡,把聖母院翻新成 19 世紀的殿堂,成為今日我們所認知的模樣。
如此放眼歷史,便會恍然大悟,聖母院始建於 1163 年,但從來沒有真正完工的日子。她飽劫天災人禍不斷重建修復,成為歷代藝術家與人文想像的結晶。今次大火既沒有徹底摧毀聖母院,相信其歷史會得以延續,在 21 世紀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