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東野圭吾的書粉,他的近年出品可謂讓人難堪,如果我會日語,如果東野大大有公眾信箱,我想許多追隨了他不少歲月的讀者都會寄他一封信,給他一點鼓勵,也勸勸他:「大師,這些年你辛苦了,不如你先休息一會,多儲一點貨才出書,或乾脆讓神話在巔峰完結吧。」
對上一本能夠讓人心悅誠服的東野作品,大概要算到 2012 年的「解憂雜貨店」。之後的不是像「當祈禱落幕時」般的自我重複,就是像「拉普拉斯的魔女」般的不斷拋出理科冷知識,實質內容卻空洞無物。
2011 年的「假面飯店」(電影譯為「假面酒店」),單看簡介,這種全書環繞一家五星大酒店,警探要從顧客中競猜誰是凶手的故事,乍聽甚至不會是東野圭吾應該會想,或是他會滿意的東西。故事沒有具時代精神的社會反映,沒有他擅長的慘情人物,如果作為一個純本格推理故事,它的謎團和解答又未免過份單薄。「假面」談不上有任何接近本格精神的詭計(連找也找不到,遑論是出色的了),談不上嘗試去突破任何克里斯蒂式的「凶手潛伏在你們之中」的莊園模式(連「暴風雪山莊」也算不上是,客人能夠進進出出,凶手可以接近最後一刻才突然再登場),一些例如警察怎麼不會查電話號碼作不在場證據的嚴重邏輯漏洞,讓「假面」馬虎得像是「名偵探柯南」的其中一章,有警察、有死人、有凶手,那就成案成故事,洋洋灑灑地寫個 300 頁。名動天下的東野圭吾退步成青山剛昌,說實在,如果這是毛利蘭帶著江戶川柯南去鈴木集團某家新開的酒店渡假,在顧客之中發現其中一人是怪盜小子冒充的故事,可能反而會更加精彩。
「假面」中的男女主角,一個是不顧繁文縟節、為求破案不理一切的硬漢警探;另一個是顧客至上,以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親切的問候、務求做到旅發局和林子祥「Your every smile」要求般的酒店女職員 —— 兩個 cliché 得可怕的男女主角被迫執行同一個任務,從不打不相識,到慢慢學會對方的處事方法,又看清酒店每一個奇怪客人的人情小故事 —— 這簡直就是無綫肥皂劇的人物結構,四平八穩得讓人連哈欠也不再想打。當然,人紅比書重要,儘管書粉不賣賬,影視公司還是會賣的,只要是蓋著東野圭吾印章的東西,那怕是一條 Twitter,都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改編成電影。
沒料到這個小說故事居然能夠召來日本最一流的卡司,木村拓哉和長澤正美(還有一個隱藏的神秘大卡),還找來日劇 HERO 的導演鈴木雅之,看排場還是會讓人犯賤地期待,猜想電影改編是否能夠化腐朽為神奇 —— 然而結果又是怎麼樣呢?結果果然還是,失望,感覺是每個單位都沒有在用力。
編劇沒用力,改編等如沒改,整個劇本看來就是搬字過紙,完整還原了東野圭吾的全部,包括他在這本書的不濟。上文提到的種種問題,在電影裡依然保留了,影像化了的漏洞在銀幕上更加明顯,故事的冗長和節奏失衡也一覽無遺。
導演沒用力,那個搭出來的華麗酒店大堂尚算合理(卻也絕對不能稱為出色,還請回想當年看「布達佩斯大酒店(The Grand Budapest Hotel)」時的驚豔),可是導演的想像和鏡頭過於保守。當整部電影都封鎖在一棟酒店裡,抓著劇力的只能是人物的情感和鬥法,而導演的鏡頭也盡可能在狹窄沉悶的酒店環境中呈現出空間感。然而看畢整部片,觀眾至少不下 4 次看到那個一模一樣的、從木村拓哉的臉上一直拉開,穿過酒店大堂和玻璃門,一直來到街外看見酒店的名稱的長鏡頭。第 1 次看還是有點氣派,第 2 次看懷疑是否有伏筆,第 3 次看已經是黑人問號,第 4 次就完全煩了想無視。這種缺乏電影感的鏡頭操作,讓我想起無綫劇「同事三分親」進入辦公室處境前,先會有一系列大廈外觀的旋轉快鏡。
演員沒用力,當然沒在用力了,這也難怪,木村拓哉混了那麼多年,難道人家拍的時候會看不出這戲是怎麼回事,你叫他一個人死命在用力,出來效果可能更加突兀。人物角色單薄固然不是他的錯,然而他也忘記了這畢竟是大電影,不是電視台的偶像劇,他一而再地在鏡頭前定格耍帥,單純以偶像光環、女士尖叫、或是自己剪頭髮前和剪頭髮後的男神趣味去拉動整部電影,結果還是徒然的,因為他忘了兩件事:一,他的臉將會被拉大投影至 3 層樓高的電影院銀幕上;二,他年紀也不少了。
實在很難形容這部電影適合誰去看,喜歡推理的不合適,喜歡東野圭吾的不合適,喜歡木村拓哉的不合適。大概,喜歡湯家驊的,well,if there is any,可能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