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逾一個世紀,根據通俗歷史的蓋棺定論,當時歐洲領袖自以為可速戰速決,夏季開打的戰爭「可望聖誕前結束」,所以才不惜開戰。都柏林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William Mulligan 最新研究推翻這說法,他引用詳實史料證明,政治精英是明知道大戰會曠日持久,更認定是一場滅頂之災,但還是一頭栽進去。究竟他們選擇戰爭是出於甚麼心態?對當今世界又有何啟示?
Mulligan 指出,1916 年就任英國首相的 David Lloyd George,早在大戰前明言開戰是「世界末日(Armageddon)」,這觀點與眾多歐洲政治精英如出一轍。他概括解釋,當時各國領導層決策時,充滿一廂情願的心態,奉行邊緣政策又互相推搪責任,還夾帶劫數難逃的宿命論,最後把戰爭包裝成合理選項。
一、以軍方為首的少數政治領袖,深信一場大戰可以洗滌物質主義社會,以及世界主義的價值。戰爭愈慘烈,愈可能令國家重生,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態。他們相信,戰爭能夠頌揚自我犧牲的精神,凝聚社會。但歷史證明,戰爭帶來物資短缺,導致沙俄帝國、奧匈帝國和德意志帝國的社會分崩離析。
二、部分政治領袖以為災難當前,可以迫使對手政治妥協。時任德國首相 Theobald von Bethmann-Hollweg 顧問 Kurt Riezler,稱呼這套策略為 Risikopolitik,意謂「風險政策」。他認定對手不敢冒險開戰,因此在任何危機上都定必退讓。但事實證明,當雙方同樣認為問題關乎國家核心利益,又預料大家在戰爭中會遭逢同等厄運,戰爭便難再避免。在 1914 年 7 月開戰危機中,德皇威廉二世(Kaiser Wilhelm II)便揚言:「假如我們流血至死,至少英國要損失印度。」
三、普遍政治領袖相信,無論選擇戰爭還是讓步,結果同樣是災難。假如在危機中讓步的話,他們憂慮國家會喪失地位和盟友,最終會犧牲國家安全。以奧匈帝國的領袖為例,他們相信退讓會助長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氣燄,加速匈牙利的分裂。雖然戰爭同樣是災難,但兩害取其輕,他們寧可選擇戰爭,深信策略得宜,或可以將戰爭禍害減至最低。到了動員時刻,大家都只顧佔進先機,加快動員速度,再未有想過讓步可能。
四、領袖否定自身有化解衝突的能力,把責任推卸給對手,結果助長宿命論,令戰爭變成唯一選項。正如英國首相 Lloyd George 形容,歐洲是集體「滑入」(slithered into)戰爭局面。假如領袖認定戰爭是無可避免,心理上便會更易接受戰爭的惡果。
1914 年 6 月 28 日,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大公(Archduke Franz Ferdinand)在薩拉熱窩遇刺身亡,歐洲旋即戰雲密佈。但 Mulligan 指出,當時在任的主要外交家,其實都具備有化解衝突的純熟外交手腕,他們在此前才解決過重大國際危機。諸如 1911 年摩洛哥危機,以及在 1912 至 13 年巴爾幹戰爭中,重新劃分地區政治版圖。
然而,各國領袖把薩拉熱窩事件後的連串事態,理解為茲事體大的生死存亡考驗,關乎國家地位、領土完整、同盟關係,結果集體自斷後路。早於當年 7 月初,他們已合理化戰爭的選項,令情勢急速發酵,一發不可收拾。
Mulligan 認為,這種政治思考及行為模式,依然在國際間流行,把戰爭災難視為談判籌碼,拒絕任何妥協讓步。假如要避免大戰,他認為必須放棄零和博弈(zero-sum game)的思維,不把戰爭當成合理選項,這意味著領袖要學習適時妥協,國家要放棄短期利益,以換取長遠國際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