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天主教教廷素來被指責，與德國納粹和意大利法西斯政權過從甚密，更有指控戰時教宗庇護十二世（Pius XII），冷眼旁觀猶太大屠殺，未有竭力制止人道災難。梵蒂岡過去一直封存這段歷史的重要檔案，以致歷史難有公論，如今終於有轉機 —— 教宗方濟各（Pope Francis）日前破天荒宣佈，明年 3 月公開 1,700 萬頁相關機密文件及其他檔案。得獎歷史學家 David I. Kertzer 為此撰文分析，如此浩瀚文檔有何珍貴之處，並回顧教廷何以為此拉鋸大半個世紀。
David I. Kertzer 任職美國布朗大學社會科學系教授，2015 年正憑藉著作 The Pope and Mussolini 贏得普立茲獎（Pulitzer Prize）殊榮。他早在研究過程中，深深領會這段歷史為何如此敏感 —— 在教廷保守派眼中，庇護十二世是有待封聖的英雄人物；反對派卻認定他是天主教歷史污點，指責他未有阻止納粹屠殺猶太人暴行。教廷沒有全面公開戰時檔案，更導致兩派各執一詞，後世對庇護十二世評價趨向兩極，成為天主教史上最具爭議教宗。
是歷史罪人還是聖人？
要求梵蒂岡公開機密文件的呼聲，最早出現於 1963 年。當年西德劇作家 Rolf Hochhuth 劇作 The Deputy 正式公演，把庇護十二世描繪成冷酷無情，不顧猶太大屠殺災難，無視公開譴責納粹的請求，一心只顧天主教教會利益。當年梵蒂岡在公眾壓力下，委派 4 名耶穌會會士梳爬檔案，於 1965 年公開數千份文件，合共 12 冊，期望平息爭議。
然而，外界始終懷疑，耶穌會士篩選部分敏感、對教廷不利的文件，意圖漂白天主教歷史。譬如有反對者指控，在 1943 年墨索里尼倒台後，教宗的耶穌會特使，曾經緊急會見新政府司法部長，並且傳達梵蒂岡的立場：前法西斯政府的反猶太種族政策有很多優點，期望政策得以保留，但受洗改信天主教的猶太人不應該受政策規範。
爭議到 1999 年再度惹來關注，劍橋大學歷史學家 John Cornwell 出版暢銷書 Hitler’s Pope，作者標榜作品的部分資料來源，來自梵蒂岡封存的部分機密檔案。著作指控庇護十二世未上任教宗前，曾經在 1933 年協助希特拉瓦解德國天主教內部的反納粹力量；著作還指控庇護十二世面對猶太大屠殺，不單三緘其口，在盟軍得勝後，還不知羞恥地宣傳自己致力反納粹。
結果梵蒂岡再次在輿論壓力下讓步，成立一個跨宗教歷史委員會，分別由 3 名天主教及 3 名猶太人學者組成，以調查梵蒂岡在猶太大屠殺所扮演的角色。委員會批評 1965 年公開的 12 冊文檔，根本難為歷史下定論，要求取得教廷授權閱覽仍然封存的機密資料，但遭到教廷拒絕，委員會隨即中止所有研究。原本教廷想借委員會解困，最後卻因此進退維谷。
至於教會內的另一邊廂，保守派始終向教廷施壓，要求追封庇護十二世為聖人；他們普遍不滿 1962 年舉行的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指責會議提出的教會改革是走了歪路，亦因此追捧此前的最後一任教宗庇護十二世。2009 年，教宗本篤十六世（Benedict XVI）通過法令，追封庇護十二世為「可敬者（The Venerable）」，表揚他在戰時的「英雄德行（Heroic virtue）」，為封聖踏出重要一步。
此舉無疑惹來各方猛烈抨擊，但保守陣營出版大量書籍，處處為庇護十二世封聖辯護。保守派反駁指，庇護十二世面對大屠殺並非袖手旁觀，反而默默拯救成千上萬猶太人生命，甚至在一次暗殺希特拉的行動中，擔當過要角。最近，保守派又聯署去信以色列猶太大屠殺紀念館（Yad Vashem），要求館方追頒庇護十二世為「國際義人（Righteous gentile）」，肯定他在戰時拯救猶太人的貢獻。
防堵歐洲赤化的教宗？
正當外界對公開檔案不抱厚望之際，2013 年新任教宗方濟各帶來新希望。猶太教拉比 Abraham Skorka 是方濟各的友人，他在 2014 年接受訪問宣稱，方濟各有意公開檔案；2015 年，梵蒂岡檔案館在暑期閉館 3 個月，有別於慣例的 2 個月，更加惹來各界揣測。
雖則接連傳出有利消息，但畢竟教廷已因性侵醜聞而內外窘迫，教宗方濟各公開庇護十二世的敏感檔案，無異於為教廷增添「麻煩」，因此多數歷史學家只抱持觀望態度。直到今年 3 月 4 日，亦即庇護十二世獲選為教宗的 80 周年當日，教廷正式宣佈 2020 年 3 月 2 日，開放庇護十二世的歷史檔案，大家才敢肯定消息。
Kertzer 提醒，除了梵蒂岡中央檔案庫的 1,700 萬頁文件外，教廷還同時開放信理部（Congregation for the Doctrine of the Faith）檔案庫、以及耶穌會中央檔案庫，兩者同樣別具歷史價值。其中信理部的前身，正是極具爭議的羅馬宗教裁判所（Holy Office of the Inquisition）。
在 1,700 萬頁文件中，傳媒當然最關心教宗與納粹和法西斯的關係，但庇護十二世任期由 1939 年延至 1958 年，因此有相當多文件涵蓋至 1945 年戰後，當時歐洲因冷戰而一分為二，預料文件將交代庇護十二世，如何對付意大利及歐洲赤化威脅。
在墨索里尼倒台後，意大利共產黨活躍國家及地區政治，在民主選舉中表現突出，位居第三大黨，令美國擔心意大利有倒向共產陣營風險。在整個歐洲反共戰略上，庇護十二世究竟擔當甚麼幕後角色，又如何維持不干預政治的公開立場，預料這批文件亦會提供答案。
然而，基於文件之浩瀚程度，Kertzer 相信學術界需要數年時間消化，方有機會整理得出歷史真相，屆時歷史對庇護十二世或另有公論。至於庇護十二世應否封聖的爭議，乃至是保守派與改革派之間的角力，相信會隨著文件公開而愈演愈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