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獨特風格的歷史建築,在拆卸重建與維護之間,一直是全球保育人士對抗大型發展商的爭戰目標。但如果它並不是舉頭望而生敬的寺廟,或氣派不凡的餐廳,而是奇貌不揚、樸實不華,甚至破舊失修,成為國民側目的貧民窟或罪犯窩藏之所,當歷史建築有損市容,是否不再值得留下?
新加坡至今仍保存著不少被稱為粗獷派建築(Brutalist architecture)的舊大廈,有學者認為,這些建築物是新加坡國家認同的重要標誌。原因是粗獷派建築雖然外表簡陋,並不雅緻,背後卻蘊含著其歷史意義。在 1965 年新加坡獨立之後,當時的新生代本土建築師大量設計了這些摒棄華麗、以實用為主的公共設施,並迅速推動了規模龐大的城市更新工程。
如建築攝影師 Darren Soh 形容,粗獷派建築代表了新加坡早期的「展望和抱負」。其代表性建築,包括落成於 70 年代的黃金大廈(Golden Mile Tower)和黃金坊(Golden Mile complex)。不過,這兩座位於市中心的著名地標,如今已招標出讓,並將售予私人發展商。坊間對此意見分歧,有保育人士倡議這些歷史建築物應受政府保護,但亦有市民認為,這些建築物本身就不好看,加上因失修而逐年變得廉價,早就跟商業地段不匹配,繼而引發了一場保育辯論:到底建築物是否值得作為歷史文物保存,其優先次序應否取決於其建築風格?
「紐約時報」形容,粗獷派曾經是一個貶義詞,通常指一些以未完成的混凝土為建材,外型簡陋、粗糙的現代主義建築,而這種風格最常見於政府建築物和公屋設計。Darren Soh 認為,像黃金坊這樣重要的歷史地標,雖然設計形式醜陋,而且跟附近金融區的玻璃大廈相比,風格落差巨大,但若拆除它們,相信會傷害許多居民對於新加坡作為前英國殖民地的感覺。
同樣地,當地建築諮詢公司 Studio Lapis 合夥人 Ho Weng Hin 接受「紐約時報」訪問時進一步提到,新加坡在 1970 年代興起的粗獷派建築風潮,很大程度是受到戰後英國的影響。因為許多開創這種風格的新加坡建築師,都曾在英國或澳洲留學,接受外國建築學培訓。所以,在新加坡的建築歷史上,這套獨特的粗獷派風格又反映了當時的文化思潮,體現真正意義上的鄉土派建築。就這一點而言,再不精緻或醜陋,都該有存世的一席位。
除了被部分市民詬病外表不好看,並不值得保留之外,這些舊建築的另一個共通點,是它們作為公共建築設施,一般都屬分散業權。要保育這些由多個私人業主持有的舊建築,難度頗高,事關個別業主認為,聯合招標出售他們的單位,比起集資翻新或改建更有利可圖。
因此,以採用階梯式結構的黃金坊為例,這座 16 層高的建築多年來雖有特色,但由於業主們一直沒意願作短期維修,導致建築物日久失修,觀感更差,變得邋遢不堪,本身就不受普遍新加坡人喜愛,甚至覺得此地已淪為「垂直貧民窟(Vertical slum)」。
另一方面,新加坡的土地政策對保育這些分散業權的建築相當不利。按照法例,必須集齊建築物的全部業主同意,才能通過保育方案,但超過 10 年樓齡的建築物,只需要 8 成業主同意,就能獲批整幢出售。相比招標出售和清拆,要完整保護建築物,條件苛刻到不能再高。
已截標的黃金坊,曾被荷蘭建築師 Rem Koolhaas 讚揚為一幢「意識大膽(bold intentions)」的建築物,估計往後會被大型發展商接管,繼而重建作商廈用途。新加坡市建局表示,已收到保育該建築物的意見,包括提倡保留建築物,並在旁邊添加新建築,但未有具體行動。
儘管建築師和保育人士深信它們「醜不至死」,甚至認為其價值就在於醜陋。然而,對黃金坊的部分業主來說,最真實的東西,始終是其位於黃金地段的價格。有業主表示,在 40 年前以賤價買入的舖位,直接出售遠遠好過繼續經營下去。
Darren Soh 感慨指出:「當過了某個階段,一切繁華都會剝落變老,問題是我們接下來要怎樣做?」而黃金坊的斜梯式混凝土露台,及象徵了新加坡國家歷史的獨特設計,它的粗獷樸拙,可能都不在待價而沽者的考慮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