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戰終於結束,倖存士兵終於可以放下步槍,離開戰壕。不過,一些退役軍人的身體雖未受摧殘,行為卻顯得異常。他們的症狀類似以前認為與女性相關的歇斯底里(Hysteria),常出現失憶症狀,又或身體麻痺癱瘓、無法與人溝通。事實上,這些士兵都患上了「創傷後壓力症(PTSD)」,但當時醫學界將病名定為「炮彈震撼症(Shell-Shock)」。由於對症的理解不全面,獲得「彈震症」的士兵多得不到合適治理。
1915 年,英國醫生 Charles Myers,在論文 Shell-shock 中提出,「彈震症」之所以出現,源於患者身體受損。Myers 認為,士兵在戰場裡,反覆暴露於爆炸震盪,導致腦部遭受創而出現奇怪症狀。然而,Myers 的見解並不正確,因為不少出現「彈震症」症狀的退役軍人,事實上並沒有塹壕戰的爆炸經歷。
及至戰後的 1922 年,另一篇關於「彈震症」的文章載於「英國醫學期刊」上,提出其他成因。文章稱:
士氣低落及欠缺訓練是最主要原因,另外,炮震是「感染的」病症。
A poor morale and a defective training are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if not the most important etiological factors: also that shell-shock was a “catching” complaint.
「彈震症」病因,從戰火摧殘身體,轉為歸咎於士兵自身的不足。一直以來,士兵予人的典型印象都是正面強捍的英雄姿態。但當表面健全的士兵,在歸國後無法說話、走路,甚至回憶,唯一看似合理的解釋,就是源於個人脆弱的意志。而治療他們的方法亦基於上述觀點 —— 本應是英雄身份的士兵,表現卻與懦夫無異,故應予以當頭棒喝,使其回復英雄本色。此前的 1918 年,從加拿大到英國從事臨床研究的醫生 Lewis Yealland,在其著作 Hysterical Disorders of Warfare 分享自己醫治「彈震症」患者的經驗,其理論與幾年後雜誌文章上的見解亦如出一轍。
Yealland 以殘酷的手法治療病人,書中分享的第一個個案 A1,在 9 個月治療期間受頸部電擊、煙蒂烙舌、熱力灼喉,但未見成效。及後 Yealland 告誡病人:「在你話說流利如往昔前…… 不,你必須表現得像我期望的英雄,否則別指望能離開這病房。」接著向病人施以持續電擊。兩小時後,病人終於帶哭腔道:「我想喝水。」Yealland 視此為治療成功的個案,並印證其理論正確:「彈震症」關乎男子氣慨,而非源於目擊、遭受或參與難以置信的暴力事件。
及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再有大批士兵出現類似當年「彈震症」的症狀,終於令醫學界重新研究病因。美國精神病學家 Abram Kardiner 於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的精神病診所任職醫生,相比前人理論,Kardiner 以更同情軍人的態度思考這種戰爭造成的創傷。他在著名作品 The Traumatic Neuroses of War 中,認為病因是心理傷害,而非士兵的性格缺陷,並命名為「創傷性神經症」。其後一些二戰及韓戰後的研究表明,有關創傷病症可持續 6 至 20 年方才消失。
接續的越戰,則成為闡述「創傷後壓力症」的分水嶺。1967 年,美國第一次反越戰遊行在紐約出現,國內反戰情緒日益高漲。退下火線的美國大兵,亦開始向公眾說明其「越戰後症候群(post-Vietnam syndrome)」,昔日基於個人軟弱,導致創傷的觀點有誤,後遺症是經歷暴行後的正常反應。
美國精神醫學學會於 1980 年的「精神疾病診斷和統計手冊第三版(DSM – III)」,把病症易名為「創傷後壓力症」,以避免觸及精神障礙的層面。因為精神病學家對病症成因仍未有一致見解。學者結果制訂一本手冊,避談障礙成因,即使不同醫生抱持不同理論,但在同意患者有相類似症狀下,仍可使用該手冊作診斷。
「創傷後壓力症」的研究 100 年來一直持續,但仍有許多不明之處尚待弄清。例如為何人們對創傷有不同的反應、不同的反應何以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發生,如一戰期間常有的癱瘓及失症狀,而在現時「創傷後壓力症」中顯得罕見等等。儘管對病症的理解一直進步,但「創傷後壓力症」仍然在變化,需要繼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