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世紀中葉,在一個由女皇統治的不知名世界裡,一名熊人(Bear-man)利用顯微鏡檢驗一條鯨魚,一群蟲人(Worm-men)埋首研究生物如何在沒有血的情況下生存;另一邊廂,女皇正訓令猿人(Ape-men)和蝨人(Lice-men)追求有實用價值的知識。最終女皇通過英明的領導,成功參透出大自然定律,掌握豐富的天然資源,號令鳥人(Bird-men)組成空軍、魚人(Fish-men)組成海軍,向平行時空的星球進軍,以擊潰她的敵人。
如此天馬行空的小說情節,出自 1666 年英國女小說家 Margaret Lucas Cavendish 手筆,書名 The Description of a New World, Called The Blazing-World,講述年輕女主角被綁架後,誤闖平行時空的星球,在人獸混種的世界登上女皇寶座,作品被視為科幻小說的先驅。情節看似是超現實,其實折射出 17 世紀歐洲殖民主義下的世界觀,從側面反映哥白尼革命後,知識界對無垠宇宙的妙思奇想。
公爵夫人夢遊仙境
芝加哥大學歷史學家 Emily Lord Fransee,專門研究科幻小說、殖民主義與女性主義,這三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範疇,恰恰在小說 The Blazing World 交疊。她撰文介紹指,Cavendish 屬於貴族階層,是紐卡素公爵夫人,同時擁有哲學家、詩人、科學家、劇作家等多重身份。她是首位參與英國皇家學會(Royal Society)會議的女性,該會以推動自然科學研究為宗旨,她亦是史上首批以真名發表作品的女作家之一。
儘管她的學術成就在同代女性中無出其右,但她始終難以在男性主導的世界立足,加上行為舉止古怪而反傳統,被英國作家 John Evelyn 形容為經常有不著邊際的幻想;她又時常以奇裝異服示人,譬如偏愛穿著陽剛氣息重的背心,結果特別受到皇家學會成員排斥。這一切為她留下毀譽參半的評價,時人甚至給她「瘋癲瑪琪(Mad Madge)」的綽號。
假若 Cavendish 活在當今世界,大概會得到「第一才女」的美譽,事業有機會如魚得水,可惜她生不逢時。在現實世界不能盡展所長,她於是把精神寄託在小說的幻想世界。
The Blazing World 縱然是妙想天開,卻顯然是她個人半自傳式寫照 —— 女主角絕頂聰明、知識淵博,被綁架而誤墮平行時空的星球,卻有能力扭轉命運,成為萬民景美仰的女皇,支配整個異域。女皇在平行世界創辦並領導科學學會,有如在現實皇家學會的翻版,但不再以男性為主導;故事中大篇幅講述在異域中的學術世界,亦似乎抒發了 Cavendish 在現實世界的鬱鬱不得志。
月球人能否得到基督救贖?
小說的平行時空構想,既融合了 17 世紀的自然哲學,亦同時反映時人對宇宙離經叛道的構思。天文學家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在 16 世紀發表「天體運行論(De revolutionibus orbium coelestium)」,提出太陽為宇宙中心的天文學觀點,震驚歐洲,啟發後人對宇宙想像,顛覆基督宗教對宇宙的詮釋。
17 世紀學者諸如開普勒(Johannes Kepler)、Francis Godwin、Cyrano de Bergerac,都曾經設想類似 Cavendish 的宇宙穿梭概念,但當時出版這些作品,其實仍要冒著相當的生命危險。1600 年意大利天文學家布魯諾(Giordano Bruno)提出宇宙無限的觀點,相信太陽系以外還有數不盡的天體世界,結果便被判處異端罪名活活燒死。
小說對於非我族類的大篇幅描述,同樣充滿 17 世紀歐洲的殖民主義印記。經過地理大發現時代,探險家為歐洲帶來豐富的「新世界」見聞,前所未有地開啟時人對歐洲以外世界的想像,新知識亦反過來動搖傳統的基督教神學。小說中提及,究竟月球人能否得到基督救贖的討論,其實正好對照現實中,歐洲人對美洲「未得救異教徒」命運的神學爭議,反映小說與 17 世紀宗教改革的歷史脈絡緊密相連。
從很多方面而言,The Blazing World 與 17 世紀眾多同代作品相似,經常以現實的美洲「新世界」作為藍本,構思幻想中的烏托邦世界。Cavendish 的丈夫紐卡素公爵 William Cavendish 不諱言,把兩者關連宣之於口。他形容妻子筆下的虛構世界「沒甚麼大不了」,純粹是哥倫布發現「新世界」的鏡像倒影。
然而,有別於她的同代作家,Cavendish 筆下「新世界」是由女性發現,新世界的性別身份不會縛手縛腳,女皇能夠依據自身意願行事,一展學術上、政治上、領土上的抱負,而且廣受萬民愛戴認同,顛覆現實世界的性別秩序,側面反映 17 世紀的性別等級限制。她對此束縛的深深不忿,明確地寫在小說的前言:「儘管我不能成為亨利五世、查理二世,但我會努力成為瑪嘉烈一世(Margaret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