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拉和納粹,在出版界一直是暢銷的關鍵字,第二次世界大戰終結距今已有七十多年,但每年仍有數以百計的新書出版,除歷史政治等學術作品外,還有各種以「希特拉的飛行員」、「希特拉的醫生」、「希特拉的司機」、「希特拉我的鄰居」、「希特拉我的領袖」為題的回憶錄。
為何希特拉「引人入勝」?這並非顯示大多數人心理變態,而是大屠殺的罪惡驚駭世人,德國人為何會從一個高度文明的民族直墮罪惡深淵,依然使人困惑。
「紐約客」雜誌專欄作者 Alex Ross 撰文列舉系列相關重要著作,闡述自 1945 年至今,有關希特拉的論述和批判,因應不同時期的政治氣候,歷經多重轉變。
冷戰時期由於西德處於對抗蘇聯的堡壘地位,有關論述都刻意避免觸及德國文化。1952 年英國歷史學家 Alan Bullock 出版第一本戰後的希特拉傳記「暴君論(Hitler: A Study in Tyranny)」,形容希特拉是江湖騙子,善於擺佈人心,無所不用其極的機會主義者。德國學者則通常迴避希特拉本人,而從制度入題,譬如原德籍猶太作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的「極權主義的起源(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提出獨裁者利用的是現代社會個人的孤立感。
到 6、70 年代,冷戰的現實政治(Realpolitik)落幕,大屠殺的恐怖漸漸為人消化,許多學者採用了德國「特殊道路(Sonderweg)」的理論,此一理論指是德國立國時無法兼顧自由和統一,德皇威廉未能帶領國家走上「健康的」自由民主道路,是「現代化不足」孕育了納粹。德國學者 Hans Mommsen 提出,德國要追尋集體責任感,希特拉的冒出正是德國人因集體責任感缺失,而選擇逃避的結果。他認為納粹黨的形成是「遞增的極端化」(cumulative radicalization),希特拉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獨裁者,在政策制定上屢受挫折,又要和官僚系統搏鬥。
另一派反對特殊道路論的學者,認為納粹是對布爾什維克的反抗,而屠殺猶太人和歷史上其他種族屠殺並沒有分別。這一派聲音大多來自左派學者。英國 Geoff Eley 和 David Blackbourn 於 1984 年出版的「德國歷史的怪異之處(The Peculiarities of German History)」質疑「暴君論」,他們認為這過於簡化了連貫發生的複雜歷史事件,如果「特殊道路論」成立,則其他國家也可以用同樣的藉口為過錯和罪行開脫。他們提出納粹德國統治期間實行過許多自由主義政策:包括房屋改革、公共醫療計劃、媒體的壯大,同時,奉行精英主義和帝國主義的英國,不應被視為現代典範。
1998 至 2000 年英國歷史學家 Ian Kershaw 著成超過 1,000 頁的希特拉傳記,在希特拉介乎鐵腕和軟弱的兩種形象之間中間落墨。他舉例希特拉晝伏夜出,逃避公文,厭惡談話,在大獨裁者的寶座上,希特拉經常缺席,當全德國都誓言為元首效勞的時候,Kershaw 發現希特拉從來沒有發過明確指示,納粹上下官員都只是猜測希特拉的意圖,落實政策時經常走極端。
德國老牌週報 Die Zeit 的長期專欄作者 Volker Ullrich 則聚焦於希特拉的私生活。2016 年出版的「希特拉崛起:1889-1939(Hitler: Ascent 1889-1939)」稱,希特拉並非將德國領向毀滅的暴君或大巫師,而是一個政壇變色龍,精於經營自己的公眾形象。希特拉的私生活有如傳說般虛幻神秘,是一種刻意的手段,以迎合國民對領袖的想像。希特拉身兼多種角色:既可以是慕尼黑文化沙龍裡的知識分子,也可以是啤酒館裡揮舞手槍的暴徒,和歌手演員一起的時候還具有波西米亞藝術氣質。他記憶力驚人,因此給人一種全權掌控的印象;但他在女性面前又表現躊躇,缺乏通常所見的佔主導地位的強勢,因而作者猜度他的感情生活多是破碎的依戀,從來沒有圓滿過。
從青少年時代起,希特拉就是一個夢想家和獨行者。他很少參加團體活動,沉醉於書籍、音樂和藝術。他的志願是當畫家,但是缺乏描繪人像的技能。1908 年他搬到維也納,淪落社會邊緣,經常露宿,和流浪漢混在一起,1913 年到慕尼黑時過著藝術家的流浪生活,成天在博物館和歌劇院消磨,據小說家托馬斯曼(Thomas Mann)1939 年發表的散文「我的兄弟希特拉(Bruder Hitler)」的形容:他生性傲慢、自視極高,不屑於參加任何合理的體面的活動,認為自己注定要做無可估量的大事,而他人生目標的「大事」無法輕易說出口,否則徒成笑柄。
儘管希特拉撰寫「我的奮鬥(Mein Kampf)」宣示人生目標,事實上找不到他年輕時反猶的任何證據,他在維也納和慕尼黑和好幾個猶太人交好。他是一個民族主義者,1915 年他在前線作戰時寫信表示,希望戰爭能終結德國「國內的國際化(inner internationalism)」,歷史學家公認他的意識形態遲至 1920 年代形成:1921 年他曾提出要將猶太人關進集中營,1923 年重申有關「大計」的時候,則明確反對滅絕猶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