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移民時代:白人才是美國的「少數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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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Heaven Engle 這位 20 歲白人少女,在美國賓夕凡尼亞州鄉鎮 Fredericksburg 土生土長,兩年前高中畢業後,就到鎮內的有機雞肉工廠 Bell & Evans 上班。工作刻板工資尚可,唯一叫她吃不消的是,廠內其他同事幾乎全是說西班牙語的拉丁美洲人。明明是在家鄉打工,她卻似是身處異鄉,彷彿自己才是少數族裔,跟旁人語言不通,格格不入。

香港人可能對此甚有共鳴,畢竟如今隨便走進一間店舖,跟店員溝通或會是雞同鴨講。你有你說廣東話,對方有對方說帶鄉音的疑似廣東話。甚至乎,有時你看店員之間的對話,或是幾個小學生的閒聊,都似在看電視台的普通話頻道。你心想:到底是我城變了?還是人面全非?Engle 向「華盛頓郵報」表示,她每天上班就是這樣鬱悶、焦慮甚至憤怒。

開工前,員工會互相打招呼、說說笑,但 Engle 完全聽不懂,她只能低頭等時間過。接下來的 8 小時,她檢查一批批冷藏雞胸,找出變色、滲漏或貼錯標籤的包裝,期間說不到一句英語,甚至連談話的對象也欠奉。即使看到有同事在自己面前滑倒,想要問候一下對方,也不知該怎樣說才能溝通得到。這樣子沉默一整天,教她感到超乎想像的孤獨。

對 Engle 來說,這種排除在外的感覺,遍佈於工廠每個角落。她試過步進休息室,發現裡面的人都在說西班牙語,暗自發誓不會再去。至於開會時發出的告示,正面是以西班牙文書寫,反面才是英文版本,講者也由起初的雙語演說,慢慢變成只說西班牙語。其他員工聽得明白甚至作出互動,Engle 卻愈發惱怒,即使講者試著為她翻譯,感覺也於事無補。

Engle 在美國賓夕凡尼亞州的工廠上班,生產線上大部分員工都是拉丁美洲人。 圖片來源:Bell and Evans//YouTube

如此過了 20 個月,Engle 揚言:「如果他們不再說句英語,我肯定發瘋。」但她知道,有些人確曾學習跟她溝通。譬如 25 歲來自多明尼加的 Denisse Salvador,當初曾經用盡自己所有的英語,問 Engle 叫甚麼名字,可惜這已是交流的極限。此後,Engle 每次發現 Salvador 經過身旁,也只能看著對方離開,然後繼續沉默。於是她想,乾脆辭職算了。

其實在 Fredericksburg 的 1,500 名居民當中,95% 都是白人,政治取態絕對保守。但其所屬的黎巴嫩郡(Lebanon County),過去廿多年湧入大批波多黎各人和多明尼加人。他們被廉價房屋、現存的拉丁社區及逐漸由拉丁人「佔據」的食物加工廠吸引,從紐約或加勒比海遷來。有前員工解釋:「白人不想在骯髒的雞肉廠工作。」

然而 Engle 想要離開,不是因為嫌髒,只是因為寂寞。她在高中時學過西班牙語,不排斥這語言及這語系的人,純粹覺得這裡不是屬於自己的地方,便放棄了。如今她在內心反問,為何要她改變?明明 Salvador 他們才是外來者。但現實是,自己方是廠內的極少數。唯有跟同在工廠任職技工的白人男友 Venson Heim 短聚,跟對方訴訴苦,叫她稍感安慰。

美國拉丁裔人口日漸增長,勢成選舉關鍵票源之一,白人或被邊緣化。 圖片來源:路透社

過去約 4 分 1 世紀,白人喪失美國的主流地位。尤其像 Engle 和 Heim 這樣,在由拉丁人重建的行業中從低做起,慢慢明白到甚麼叫寡不敵眾,跟周遭互不理解,在群體缺乏存在感。芝加哥大學社會學副教授 René Flores 研究賓夕凡尼亞州白人面對拉丁人口增長的反應,發現他們較為同情彼此,因為「他們自覺『我們都是受威脅的一員,我們需要團結』」。

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社會學研究生 Rachel Wetts 則指,不少白人會針對少數種裔,是因為「害怕美國將會變成怎樣」。Heim 確曾幻想將來白人將在美國處於弱勢,通曉西班牙語既是優勢更是必須,像他這樣的人恐怕「終生難過」。他認為國家容許難民入境,若非尋求庇護,而是為了工作甚至政府資助,這對生於美國的流浪者和低下階層皆不公平。

但是時代的齒輪持續運轉。2015 年,人口統計學家指加州的拉丁人口已超越白人,美國人口普查局亦指,白人嬰兒不再佔大多數。到了去年,所有少數種裔的人口增長都快過白人。賓夕凡尼亞州黎巴嫩郡亦有計劃興建更多工廠,而當地專家預料,絕大部分會聘用拉丁人,加速人口轉變。正如 Engle 決心跳槽,向鎮內兩間工廠寄求職信,至今都沒有回音。

只是她亦心知肚明,無論改去哪間工廠上班,都會是個「少數族裔」。即使她從沒想要離鄉別井,家卻不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