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菌、細菌、植物:本非同根生,「相煎」又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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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菌之為何物,現代人會怎樣回答呢?或許有人立刻想起消毒劑的廣告,以為非要置之於死地不可。據說「菌」字是從「」字而來,在「囷」字加個草花頭,就是「菌」了。「囷」的意思是巨大的穀倉,字的外框是倉庫,框裡面有「禾」。這個倉庫通常為圓形,估計頂部是圓錐狀,而不是平的。

至於「菌」本來的意思,就是「蕈」之類,蕈是地菌,而長在朽木上的菌類,則為木耳一類。另有少數菌類以「芝」作稱,因「芝」有一解作香草或香菌,最廣為人知的「芝菌」,就是靈芝。在眾菌類之中,蕈最常見,有錐狀圓頂,圓頂下的支柱圓而粗,就如細小的「囷」,「菌」與「囷」之間的關係,就在於蕈貌看似倉廩的外貌。

有真菌在朽木上生長,外貌似耳者稱「木耳」,但「木耳」也有多種,不是每一種也可食。(筆者攝於 2014 年)

「蕈」與「菰(菇)」兩個字也指地菌,但兩個字的意涵,則有微妙不同。某些「蕈、菰」地菌,無毒而味美,故在宋朝時,坊間已有人寫菌書記載各類蕈的味道與外貌,又記載何種菌有毒不可吃,何種菌作藥之類。清代著名文學家李漁撰「閒情偶寄」一書時,也曾讚過蕈之美味,說食蕈就好像「吸山川草木之氣」,蕈毫無渣滓,氣韻清純,仿佛是神仙食物。有些菇類香味厚而清,有些菇則含劇毒,要分辨何者有毒,何者無毒,有時真的要「搵命搏」,菇或因此而顯得清貴。香港人常見的冬菇,日本松茸與歐洲的松露也甚為出名,這些菌類中的上品貨,往往價值連城。

古代人以色味與生態分類草木與菌類,菌是菌,草是草,木是木。但舊時歐洲人則以亞里士多德的分類法,將自然萬物分為人、動物、植物三類,而菌類則為植物的一種。三者的分別,在於其內在的生理智慧(soul)不同。

自啟蒙時代始,生物學家解剖各類生物,探索各種生物內在結構的異同,以此分類生物。古代華人所說的菌,現代生物學者則列為真菌界(Fungi)的生物。生物學家多數將生物分成 6 至 7 界(kingdom),真菌界與動物界(Animalia)、植物界(Plantae)、細菌界(Bacteria)並列。

「真菌」實在譯得妙,因為此界內的生物,真的就是本來的菌類。而細菌則是新詞,取「菌」字微小而隱蔽之意。細菌與真菌雖都有「菌」字,但兩者的生態不同。 真菌與植物有甚麼分別,以使學者自西元 1969 年起,不再跟從亞里士多德的分類法,而將兩者分成兩界呢?最明顯的分別,在於植物多能以光合作用製成養分維生,真菌則如動物一樣要「搵食」。多數真菌就在其食物之中生長,例如木耳在腐木上生長食腐木,亦有品種毒醉小蟲為食。有些品種則在其他生物體內生長,長大後或殺死寄生的生物,或令寄生的身體生病,或與寄生的生物互利共生(mutualism),或只是共生而已。另一種差異,則在於兩者細胞壁的化學成分不同。

平常人常見的菇類,只是菇類真菌的繁殖器官而已,並非所有真菌的繁殖器官也如此,真菌身體多數是由菌絲(hyphae)組成(酵母是例外),菌絲比頭髮幼得多,是消化食物與吸收養分的器官。故此,霉漬驟眼看來好像是塵,一抹就散成灰,但那些「塵」實是無數菌絲交織成巨網,抹去霉漬時,往往只能除去表面那層菌絲,藏在深處的菌絲,則抹不掉。

菌類自古以來就與人共處,但真菌的生態與習性如何,人類自 20 世紀之後,才有深入的理解。以前沒有人知道發酵之理為何,只將能發酵之物稱為酵母,即發酵之母。只要有這些「母」就能發酵,過程如何,不知但無所謂。英文「yeast」的意義亦相似,這個字本身就是發酵之意。而今現代人能以顯微鏡看到發酵之母的真面目,始知道這也是真菌的一類,但這種真菌天生沒有菌絲。冬蟲夏草原來不是草,是某種真菌在蟲內長大,最後將蟲化為自己的食物與無數菌絲。至於植物及細菌與真菌之間的生態關係,則有重重利與害夾雜,學者至今也只能略知皮毛。本以為盤尼西林真菌(Penicillin)的毒素殺細菌而不殺人,故用以製藥,而今方知道兩者勝負未分,細菌經過現代人的醫藥磨練後,竟也練出解毒的奇招,即坊間謂「抗藥性(antibiotic resistance)」。學者未知此事前,此種能殺細菌而不殺人的真菌,只是爛橙上的霉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