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饒宗頤逝世,最好的懷念,是在開辦「饒學」,梳研饒先生一生的學問體系。
「饒宗頤大系」的特徵,用他自己的一句話:「我的天地,有中國的,有印度的,還有西亞的。近東、遠東,合起來一起做的,而非只是一方天地。」
因此,饒宗頤不只是一名「國學大師」,他的「國學」,承傳了清末的章太炎 —— 章太炎學佛,探索古印度梵文,了解三千年前的古印度婆羅門教,從而發現釋迦的佛教和孔子的儒家,同樣鼓勵自我修行,一而成佛,二則成性,嚴格而論俱是無神論的哲學。
章太炎研究梵文,卻沒有去過印度。章太炎之後的陳寅恪,也研究梵文,還涉獵西夏文、波斯文。章陳這一系學人,是唐玄奘以來一千多年之後重新由梵文接觸佛典的學者,而且活在現代,因此發現了古印度這塊新的知識踏腳石,從而發現中國大量文化,包括語言、文字、哲學、音樂、繪畫,在古印度找到了依據。
然而古印度又通往中亞,源遠可至巴比倫和波斯,打開了古印度這道門,發現「一帶一路」的長廊,通往非常遙遠的西域。章太炎和陳寅恪開創了一個門派,由印度向西域,為由東漢佛教傳入以來的中國文化尋找更遠更古老的源頭,此所以饒先生說:「我的世界不只中國,還有印度,還有中亞」,哥倫布發現了美洲,章陳發現了新大陸。
在這方面,同樣南來香港而棲身於中文大學的錢穆和唐君毅,專注於中國的儒學,即無章太炎、陳寅恪至饒宗頤此一門系的視野優勢。
章太炎未享高壽,七十歲不到死於抗日戰爭爆發之前,其遺志有陳寅恪繼承,但陳寅恪又死於文革的迫害。只有饒宗頤南下香港,坐擁殖民地時代香港中文大學的圖書館和資料庫,又可以多次訪問印度、遊歷法國,在歐洲的博物館,尋訪幾百年印度和中亞散失的典籍,獨自一人找到了許多遙距的視點和依據,他將無數知識的碎片編織成一個重新發現的中國文化學術體系。
因為中國的時代不幸,有日本戰亂在先、文革劫毀於後,「漢學梵考」這一系,與錢穆的「中土儒學」一起凋零。但饒先生得享高壽,又有長達半世紀殖民地的太平,其梵文繼承的發現,逐漸超越中國傳統的所謂國學,而且還澤及詩詞和繪畫的個人創作。他為狹義的「國學」開拓了非凡的中外古今的立體視野,增添了豐盛的考古依據,而且還以自己的才華,於中國文化繼承發揚之外,尚補白了色彩。
饒宗頤信手拈來的千百學題,如恒河沙數,如長江碧落,經過記憶力驚人的版本和依據考證,最後達成他自己的許多見解和結論。其中引述古印度和中亞西亞的典籍。到了 21 世紀,與其俱由章饒等中國人的大師論述一面一家之言,還需要由印度和中亞地位和學識相當的大師、並通曉漢語和中國文化的,由另一個方向予以對家的佐證。
還加上後輩的中國學人來繼承此一「通梵知漢、博古通今」的「一帶一路」知識絕學,從而打通中國、日本、印度、波斯這一個大亞洲文化的體系,面對未來,解答人類共同命運的許多難題,需要最終與以羅馬希臘為中心的西方文化抗衡或互補。
這才是真正的「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但是,綜觀今天這個國家、如此民族的心智和狀態,在這個紛亂短淺的世界,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