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朋友 Susan 告訴我她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因為每當她坐在餐廳,她便會不期然注意到別人的目光,彷彿其他人認為她是個失敗者。我覺得 Susan 這個想法本來就挺失敗,別人的看法比自己的溫飽更重要的念頭實在是匪夷所思。無奈 Susan 到現在依然是單身,要獨自吃飯的機會還多著呢,她告訴我平日她都是買便當回家吃,真的要外出吃飯時,她會選提供快餐的地方。最近興起的立食以及提供一人面壁座位的日本餐廳也令 Susan 鬆一口氣,有時她也會上網看看日本的單身族吃甚麼,如果在繁忙的工作中還有時間做飯的話,她也會自己煮。
我卻完全沒有此等顧慮,一個人的時候會去吃韓式燒烤﹑中菜﹑甚至是 fine dining,也全然不覺得尷尬,或許食對我來說太重要。後來,在網上讀過一篇文章才知道,單獨吃飯的人的飢餓感會比一般人高,而且吃完又很快會餓。根據研究分析,由於社會變得愈來愈複雜,吃一頓飯有時也會變成激烈的討論,少不免要附和別人的價值觀,才可換取一刻安寧,因此寧可獨自吃飯的人愈來愈多。但由於跟外界的連結被切斷,令這些人產生了孤立感,漸漸便會透過增加食量來尋求慰藉。想起來,Susan 的確有提過很害怕在席間與朋友討論政治,奈何隨著年紀漸長,晚飯也變得愈來愈 political。
說到獨自吃飯和孤獨感,我總會不其然想起 24 歲那年在歐洲上班的日子。
一個人到外國生活,住進了 60 呎左右的房間,旁邊是車房,房外走廊盡頭是洗手間。所謂的「廚房」就在洗手間外,只有一個小小的電磁爐,燈光昏暗,沒有任何抽風口,可想而知其實那裡並不適宜做菜,而我也立定心志要多點在外面吃飯。
沒有獨居的經驗,我開始漫無目的在市中看看別人如何解決一人晚餐。我發現在公司附近的日式壽司店,一盒 10 件的小壽司賣 65 港元。當中 5 件是三文魚壽司,魚肉已不太新鮮,開始發硬,另外 5 件都是牛油果壽司,吃下去柔滑感覺竟然比三文魚更似三文魚。除此之外,還有以粉末開的麵豉湯,喝完可以再添,這樣就一頓亞洲風晚餐。
雖然食物單調,但食客依然會來,因為在他們店裡可以跟老闆以廣東話談天,聽著他們說起銅鑼灣的 SOGO,又會談到香港的天氣太熱,住在歐洲太久已經不能回去過夏天了。老闆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食客對答,大家始終沒有問為甚麼香港人不開一間香港茶餐廳,而是開一間偽壽司店。或許移民本來就不是把身邊的一切帶走,在另一片土地複製以往的生活。他鄉遇故知,可是身份已經改變,吃下去的看進眼裡都已經不同,但靠大家對香港的一點情維繫著,也是一種緣分。
在歐洲生活,晚上會很孤獨,但我亦因此學會了面對自己,也開始享受在晚餐時觀察其他人。城市本來就寂寞,我們總是希望在熱鬧的晚餐桌上消弭寂靜的回音,並尋找跟我們說同一語言﹑有同一種過去的人的慰藉。吃飯可以滿足的,豈止是生理上的需要,還有情感上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