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搞」莎士比亞的英國喜劇 Upstart Crow 今年聖誕會推出第二季,雖然還有點遙遠,但有所盼望已經是很奢侈的幸福了。
這齣喜劇是去年 BBC 紀念莎士比亞逝世 400 周年的喜慶活動之一,為甚麼是「喜慶」呢?因為讀者和觀眾都愛他,即使今天大多數人都沒有讀過他的文字,但也念得出 “To be or not to be”,也聽說過羅密歐、茱麗葉、奧賽羅、馬克白、哈姆雷特,或者更廣泛而言,熱愛英語、文學、戲劇、藝術,讀得通人性,自然就會愛他,他是當之無愧的大宗師 —— 而這不是扮嘢,這是應有的文化修養。
有粉絲建議將 “Upstart Crow” 翻譯成「鵲起之鴉」,可說非常精闢。劇名取自莎翁同時代的評論家葛林(Robert Greene)之語。葛林是劍橋人,怎看得起來自 Stratford 的暴發戶「鄉下佬」?將他比作一隻飛上枝頭的烏鴉。讚美一個人,有時候借他的宿敵之口效果可能更好 —— 當然,前提是對方並無滿嘴噴糞,以他們的妒忌、陋見、短視,更能襯托莎士比亞的天才和不朽。
這一季的主線是莎士比亞計劃寫一齣「青少年愛情劇」,與此同時,女王微恙足成危機,衣著失當飽受歧視,蘇格蘭鄰居來討牛奶啟發了馬克白,投資新大陸險些丟掉一磅肉,說是「惡搞」,更貼切應該是「戲弄」,戲的是才華,弄的是人生,愛的是他的靈魂。即使天才如老莎,生在 16 世紀的英國,處境和我們今天幾乎一樣,面對門第之隔、世俗陳見、小圈子的壟斷,新興階級的冒起,他也有如此「沉痛」的心得:「顏值不足,就得靠才華和努力補救」(What we lack in easy charm we must make up for with talent and hard work.)。
他也要賺錢自立,養家活兒,照顧雙親,與同事合作,與同行競爭,抵受外界的批評和嘲笑,被牛津劍橋的 posh boys 看不起,沒有地位和背景,全憑自己的才智在大都會生存打拼。有時沾沾自喜,有時垂頭喪氣;有一點俗氣,樂於拍女王馬屁;也有一點小虛榮,很在乎別人對他的評價,面對出身上流的馬洛有點自卑,少不免巴結;幸而有天才的自信,可以看得開,放得下,還有一個聰明老婆和他分憂,心靈作伴。
他忙忙碌碌的一生,吃過虧,有過風光,也賺了些錢,和大多數人一樣,談不上幸運,但也算充實 —— 人生如喜劇恐怕無非如此,有點荒誕又有點溫馨。但動人的是,這個相貌平凡的男人,沒時間出軌的丈夫、不算慷慨但很盡責的父親,樸實的外表之下,是何等超凡的一個靈魂,他創作的瑰寶,造福當代,滋養後世,從英國傳到全世界。
老莎也有語不驚人誓不休的脾氣,倒裝句子、堆砌詞藻、拐彎抹角、模稜兩可,明的是詩,暗的是謎,罵人永遠不要帶髒字,好像是特意給閱讀製造無窮障礙(或者樂趣),譬如這簡單的一句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只是這一個字 “Wherefore”,到底是 Why 還是 Where,依然爭論不休,可是說不定,老莎下筆的時候就藏了一字兩用的心機。
編劇是著名喜劇家 Ben Elton,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老莎的骨灰級粉絲,說出這樣的俏皮話:”it went from rumpy-pumpy lovey-dovey to choppy-woppy heady-deady in just three years.” 怕是睡裡夢裡都在跟老莎聊天吧。也許,他也和許多英國學生一樣,讀書的時候常常詛咒這個詞句繁冗、自創生字,令人半懂不懂的「禿頭」—— 劇中的天才不無委屈地反駁:「我不是禿頭,我只是眉毛生得比較低。」
劇裡大家都叫他 Will,恐怕不只是英國人,全世界熱愛莎翁的人都能分享這種親熱感:當你花了足夠的時間和心神去認識一個人,受他的啟迪和引導,困惑失落的時刻,平靜如水的日子,有他陪伴,勝似親人。英國人不僅奉老莎為國寶,還視如至親,而有人人同此歡樂之盛事。看到這裡,也會激起一些人心癢難耐:「我們」為甚麼不這樣紀念杜甫、蘇東坡、曹雪芹等等等等?
我有答案,但是正如莎士比亞所說,”I am not bound to please thee with my ans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