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電影「星聲夢裡人」（La La Land）今年大熱，還聽說是一齣歌舞片，影評還都慨歎，這年頭的電影終於有那麼一點令人回味的「羅曼蒂克」。
歌舞片很難拍，不是說找不到能歌善舞的好演員，而是歌舞片本身是一種很傻的類型——這種傻氣很難在今天的明星身上找到。
歌舞片必須有傻氣的內涵，前幾年那齣「星光夢裡人」（中文翻譯是故意要攪亂觀眾腦子吧？），不但把時代背景搬到 20 年代，還拍成黑白默片，唯有這樣處理之後，男主角臉上那個標準的烚熟狗頭的笑容，才一點也不突兀。女主角撫摸一件禮服的袖子，假裝自己被心上人擁抱的那一幕，流暢自然，令人生憐。否則的話，換成一個穿 Prada 的女人也這樣抱著袖子不放，不是發花癡是甚麼？
La La Land 的那一對型男美女可以怎樣跟傻里傻氣的歌舞融為一體？倒也引人猜想。
當然，歌舞片不一定都是傻氣的，也可以表現色情和暴力，富於爆炸力、攻擊性，譬如「夢斷城西」和「芝加哥」那樣。一旦掉下愛情的窠臼，就難免傻氣起來：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傻話，秋波流動的眼神，嘴角含春的笑意，男女主角不傻一點，就無法投入，也無法自欺欺人。
我是老歌舞片的死忠粉，最喜歡男女主角像 Tom 和 Jerry 的配搭：一個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一個在前面笑得花枝亂顫，然後各種陰差陽錯，好事多磨，最終破涕為笑。這種歌舞片裡的愛情故事，沒有甚麼智力的競爭，心計的糾纏，從不考慮地位、身家、工作前景之煩憂，也不受生活瑣碎之污染，甚至說不上情慾的挑逗，男女主角只是兩個親愛的玩伴——永遠的 Fred and Ginger，其實有點像英國電影「兩小無猜」。
你當然可以說這跟以前電影尺度有關係，不是觀眾不想看俊男美女在銀幕上寬衣解帶，而是他們沒機會看。但我覺得是沒必要看，那種歌舞片從來不把自己包裝成「浪漫愛情片」，載歌載舞已經是所有心花怒放、兩情繾綣，金風玉露一相逢，以及「甜蜜的哀愁」的總和，歌舞片的角色就是一些多愁善感的傻瓜。
歌舞片的傻氣，可能源於古風。古人更能歌善舞吧？歌舞是最好的娛樂，而且他們無法低頭玩手機。傳統歌舞的主題，尤其是舞蹈，大致是表達快樂，因此有必要與現代舞區分來看，現代舞表現的可能是快樂以外的一切。但一切令人回味的愛情故事，都需要傻瓜做主角，只有傻瓜格外惹人憐愛——那麼溫柔甜蜜、人畜無害，其實他們一樣遭受人生的打擊和磨難，居然面不改容，始終保持歡笑，只有傻瓜的那顆心，好像從未因悲傷和痛苦留下過疤痕。
羅曼蒂克的是傻瓜，永遠不會是聰明人，連歌詞也這麼唱：Wise man never fall in love。但我們活在一個聰明人的時代，沒有歌舞片看，也活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