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貧富不均日益加劇,相信無人否認--然而,有關社會不公的議題仍不乏爭議,由定義、國情、成因、影響、性質到程度均複雜難解,例如貧富差距多大才叫懸殊、如何介定過渡抑或持續性質、不平等的負面影響幅度、對社會心理的形塑等等,置於全球語境之下,比較更形弔詭。社會不平等固然是真實議題,但其弔詭一面不可不察。
定義:目前全球普遍使用堅尼系數(Gini coefficient)測量貧富不均程度,然而數字指標不乏問題。首先,堅尼系數基於相對而非絕對收入數字,忽視國別情況,例如紐西蘭和印度在系數上表現接近(前者 36.2,後者 36.8),實際社會不均情況卻有極大分別:紐西蘭除卻毛利族等原住部落外,經濟體制普遍能夠照顧多數社會階層,與印度的牢固階級觀念恰成對比。堅尼系數又忽視地區、種族、性別等差別狀況,簡單一個概括數字難窺社會全貌。
國情:作為社會議題,不平等的影響程度也有國情之別。譬如美國雖然貧富嚴重不均,但不少美國人原來不甚介懷,概因普遍相信自己未來將會致富,因而有意無意漠視或低估社會不均的程度--那如何解釋杜林普在美國的民粹勝利?根據 CNN 民調,希拉莉在年薪 5 萬美元以下階層獲得 53% 選票(杜林普為 41%),在富裕階級則是杜林普佔優;單論經濟議題,希拉莉的勞工票也較多。可以說,杜林普的崛起其實是一場「(白人)精英的反撲」,民生議題僅屬次要。
成因:社會不公成因不一而足,解決方案也就爭議甚多。例如近年美國掀起一股反全球化的浪潮,將美國中產階級萎縮歸咎於全球化貿易,導致工作流失外地,加劇勞工失業,獨肥了企業家。不過,開放市場引入外國的廉價商品,等於間接提升了基層的購買力,假如推翻自由貿易,姑且不論會否釀成貿易戰爭或保護主義潮,即使能夠刺激就業,對低下階層的生活水平仍是一種打擊。互為因果之下,難有一刀切的解決方案。
程度:即使在「最幸福的國度」--丹麥,社會不公依然存在,而且在稅前收入和跨代教育方面,機會不均的情況與美國不相伯仲,然而通過政府制策調整,資源得以相對平均分配,因而並無造成廣泛民怨;同樣,瑞典社會素以平等著稱,其實財富不均日益惡化,最富裕 1% 人報稱擁有全國 25% 至 40% 財富,一如美國;而三分二富人通過繼承獲得財富,僅有三分一經創業致富,恰與美國相反。不過,瑞典以高稅率重新分配資源,又有足夠社會措施照顧弱勢族群,低下階層的生活水平也有基本保障,社會不公的影響程度自然有限。
過渡性:經濟學家熊彼德(Joseph Schumpeter)以酒店比喻美國模式:酒店之內,層數愈高,生活愈好,住客亦愈少。雖然入住率永遠是金字塔式分佈,但住客可以自由移動,今日的高層住客是昨天的低層,高流動性將有效抵銷階級不均,意即貧富差距雖大,但無阻階級流動,只要努力就能出頭,實現「美國夢」,所謂貧富不均只是過渡性而非持續性。從全球水平看,財富分配比以往更加廣泛,美國、日本與西歐由 2000 年佔世界九成以上財富,今日比率下降為三分二;而在不少新興經濟體內,中產階級所佔財富比例急速膨漲,表示財富不均有所改善。
持續性:不少研究指向相反結論,特別在美國:例如經濟學家 Alan Krueger 則以數據統計整合出「大亨曲線」(Great Gatsby curve),指出堅尼系數愈高,隔代社會流動機會愈低,而美國並不例外;經濟學家 Branko Milanovic 調查美國 1960 至 2010 年數據,發現假如窮人起薪點低,往後薪酬調整亦會較低;另有統計顯示,美國近 40 年的實質人工增長完全停滯。工業化國家的社會不均現象特別嚴重,美國尤甚,頂層一成所佔財富比例增長最快,財富集中度又高於其他國家之餘,社會同時陷入「M 型社會」,中產階級大幅縮減,跌至不及半數人口,所擁金融資產僅佔 22%,相當於其他工業化國家一半平均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