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港女是一個中層的行政人員,在一個工作天的下午,她如常在會與會之間的空檔快步走到 IFC 附近買咖啡。行色匆匆地走過天橋之際,她突然看見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而這個男人身邊多出了一個微胖的少婦,與兩個安坐在嬰兒車的男嬰。港女與男人四目相投,腦內閃過許多十年前的吉光片羽,一時之間來不及反應,然後雙腳恍如人生一樣不停步,直至到達咖啡店才回過神來。
上一次與男人見面的時候,港女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熱血記者,男人是個在倫敦讀藝術的窮學生。男人出發進修之前,他們已經分了手,與其說是估計經不起長距離戀愛,不如說男方太愛招惹異性而女方未夠成熟去應對。之後的一個秋天,男人計劃跟室友 C 去英國小鎮 Wirral 渡假,談長途電話的時候邀請港女同行,她天真地認為是一個復合的暗示,便任性地飛到那個微寒的彼岸。
到了英國,男人一貫隨心隨意,並沒有帶港女遊覽旅遊勝地,反而是放她在身邊,與他的朋友們泡在一起。他們在街上走著走著,累了就找一間酒吧坐下來,曾經有一天就甚麼正事也沒有做過,就是去了四間酒吧。許多年以後,港女再沒有愛過另一個藝術家,而她始終搞不清所謂的藝術家,有的究竟是才華還是怪脾氣。
駛往小鎮的途中,男人表示要先到利物浦 Albert Dock 碼頭的 Blue Bar,與一位住在曼徹斯特的女性朋友 L 見面,把一本攝影集交給她。L 又是一個無所事事的留學生,竟然自動請纓加入大夥兒去渡假,並且與男人打情罵俏起來。
一行人抵達位於 Wirral 的花園洋房,那是 C 的姐姐 N 的住所。第二天早上,趁 L 還在睡,好不容易港女和男人終於擁有獨處的時間。男人漫不經心地駛入了一個墳場,吸完一支捲煙,再開車去到 West Kirby Marine Lake。那時剛好是潮退,中間是人工路,右邊是海,左邊是沙,均看不到盡頭。二人繞著手談著有的沒的,比如是男人對悠閒的嚮往、對生命的篤定。一向充滿恐懼和不安的港女思緒被大海撫平,突然靈光一閃,感覺他們可能隨時會道別。
那天晚上,N 大概是遇上少有的熱鬧場面,刻意打扮過的她情緒高漲,甚至請來了 C 的兒時朋友,包括一些讀電影、做 Web J 的年輕人,一同前往小鎮最大的酒吧。30 幾歲的 N 說她看見港女,不知怎的回想起從前的自己,尤其是那段在中環當白領麗人的日子,每次放工四處流連,發生過很多故事,但同時活得充滿壓力。早幾年 N 回到土生土長的英國小鎮,開了一間中餐館,現時已經有一個穩定的英國鬼佬男友。時間在這裡好像停頓了,昨天今天明天彷彿都是一個樣子。
N 以為這樣無風無浪的日子是快樂的,但這夜這一幫人令她今夜憶起了青春、城市、不安而充滿可能性的過去,她開始不太肯定。她愈喝愈醉,開始大吵大鬧:「究竟我是不是決定錯了?我當年是不是應該留在香港?其實我不是太愛他⋯⋯」喝醉酒的女人是可怕的,鬧了好幾個小時,大家終於勸服 N 上車回家。在車的倒後鏡上,港女看到天色開始變成魚肚白,然後那些剛相識而不會再相見的新朋友在馬路上漸漸消失。港女想,當她到了 N 的年紀,大概還會記起這一個夜。
大夥兒均充滿醉意,睡到日上三竿,港女率先在一片陽光中醒來,感到意興闌珊,便一聲不響地自己回到了倫敦。港女感覺到與男人是真的完了,而奇怪的是,兩個曾經親厚的人,緣盡之後這十年就不曾相遇。後來,由於 Facebook 的發達,港女知道男人幾年前回流香港,與另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結婚生仔,而她只覺那些嬰兒相的轟炸有點煩擾,索性 unfollow 來個眼不見為淨。
「小姐,想飲甚麼?要不要試試我們新的三重朱古力咖啡星冰樂?」連鎖咖啡店的店員把港女從這些無益的回憶中打斷。今天港女的感情世界依然一片混亂,也許經常愛錯人,但這十年發生過無數事情,讓她培養出對自己和人生的信心。在這複雜的世界,港女知道她的故事還沒有完,最終還是會安然無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