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第三類觀光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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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天花板。2014 年 9 月攝於 Rendezvous Hotel, Singapore.

在新加坡,睡眠質量很差。

熱帶城市無四季之分,早已失掉時間感;加上白天陽光灼熱,叫人躁動不安,躲進冷氣房時,身體又與大自然失聯,信號錯亂,儲備多餘能量。

於是到了晚上,頭腦不聽話搗亂。偏偏夜涼得舒服,倒不捨得睡去了。

就這麼滯在床上。
發呆、睜大眼睛。若是有力氣,會趁著腦海中聰明的想頭寫日記至兩三點。興致更好些,乾脆約上不眠的友人會面扯淡,肉骨茶,或是一碗田雞粥下肚,等到第一波疲倦襲上來。

以上是近況了。幾年前年紀小,失眠到煩悶時,我會一個人跑去機場。

機場,一座城市裡城市特徵最少的地方。混雜著逃離感與新鮮感。
新加坡樟宜機場不出半小時即可抵達。安全、潔淨、端莊、包容。從高中至現在,我目睹了一座航廈的廢棄,另一座從無到興起。新增航廈頂部巧用日光,聰明節能。高天花板、自然光、舒適溫度使人放鬆,有科學依據的。

半夜航班少,空曠安靜。疲憊的旅人或在咖啡廳發呆,或在地毯上打盹。我喜歡觀察每人臉上鬆弛的倦容。反正明日仍是旅途,暫且容許自己破罐破摔式地邋遢下去。低效可以原諒的。大把大把的時間合理荒廢,無其他想法。登機多簡單呀,讓笨拙的手續不出錯,並非難事。所以機場多麼單純,又多麼自信。

機場曾是我高中時準備 A-Level 測試的複習場所。我多次帶著書本、電腦,夾著人字拖衝去機場通宵。但真正的看書時間不過 20%,盡是聊天瞎逛吃喝蹉跎掉。也全然忘記考試的壓力,想來是機場賦予我閒暇的錯覺。它似乎集合了一種目的明確的無目的性,不僅時間感丟失,地點也錯位。在大都會生活,一切往往太精準太無聊了。以金融中心自居的城市更是趨於活在當下,犧牲掉時空流動的樂趣。

一年前,我欣然發現心臟地帶 Orchard Road 上的新圖書館桌椅採用了登機口候機椅的設計。不知是否因為大批學生湧入機場,一杯咖啡佔座一日,妨礙商家盈利了(笑)。

說起時空流動,想到最近一位很有才華的 Junior 要離職了。「我厭倦了每天做影片剪接,我要全心做音樂,在家寫歌。」他用簡單的華文很激動地表達。眼中滿是喜悅。那一刻,他活在未來。

身邊愈來愈多朋友告訴我,他們的理想職業是當 freelancer。安穩的收入不那麼有吸引力了。社會愈來愈豐富,年輕人的好奇心在復蘇,這是大勢,尤其老李離開以後。

我呢,永遠在求平衡未遂的路上。永遠在精準中找尋模糊。

偏不要活在當下,偏不要活在一處。我在中國出生,新加坡長大,現每天工作內容,是將 Netflix 從美國帶到台灣。此時,我為香港媒體寫短文,突然有種怪異的幸福感——「心在遊移,住所遊移,思維遊移」,至少,我還想再任性一陣子。

去年,因工作要飛台北,可我的簽證逾期(大家知道中國護照難用),於是拿新加坡永久居民身份申請。普通渠道,大陸居民得到「往來台灣通行證」,而在第三方國家用綠卡申請入台,會得到另一類簽證。我進出台灣好幾次,都未留意手中的證件有何不同,光顧著觀看清雅的人、樹、田、路了。最近無意翻開手中 VISA,上面赫然寫:「第三類觀光人士」。

「第三類觀光人士」,天,這太有意思了。我就以此作為專欄的名字吧。

※ 此欄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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