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除了文革，1949 年以來，中國著實發生太多荒誕絕倫的故事。三反五反、大躍進，明顯是人類集體愚昧的歷史。正如半生經歷上世紀中國最黑暗時代，「無夢書：你不知道的中國回憶」作者嚴亢泰曾道：「有的人甚麼錯都沒有犯，卻當眾辱罵，嚴加懲治。好和壞的價值觀全由政治決定，這種地方是久留之地嗎？」現節錄該書部分內容，是作者在大學時的親身經歷。）
第一個學期就這麼很快過去了，一切看來還算順利，也學到一些東西。第二學期剛上到一半，學校裡就開始沸騰起來。英語系一位「黨領導」石春來 ，開會時說：「由於反右的成功，全國人民熱情高漲，生產猛增，目前已處於共產主義萌芽時期。英語系的學生當然也不甘落後。」
我並不大懂他說話的確切意思？不甘落後那就是說要加倍努力學習？那怎麼加倍法呢？每天增加課時？
第二天一早就把大家叫醒，說今天西郊各大學聯合行動打麻雀，因為麻雀吃糧食，所以要消滅。大家都拿著棍子，或是笤箒簸箕到外面去打麻雀，先敲打出各種響聲，把這些鳥兒嚇怕，然後就追著牠們打。跑來跑去，追趕麻雀，麻雀顯然沒有經歷過這種狂風暴雨，到處亂飛，有的實在飛不動了就掉在地下。從早上天剛亮一直不停地追打到中午，說老實話，人和麻雀都累得半死，都想停歇一陣，但是有很多人都還繼續追打，儘管他們也已經精疲力盡，可是他們還拼命敲打，追趕。傍晚時分天慢慢黑下來，上面有話傳下來說暫時告一段落。這時人們才慢慢收兵，有些人還故意做出樣子，表示他情願繼續幹下去，但領導既然已經下令，他們也就只好服從了。等到晚上開會的時候，這些人就受到表揚，說他們的社會主義熱情高漲，表現積極，要建立共產主義就需要這些人！我跟幾個學生受到批評，說我們非但不夠積極，而且竟然中途回宿舍睡覺去了！
我想辯護，說我們實在睏得要命，反正麻雀很多，想去睡一下再出來打。有人碰碰我叫我甭出聲，意思就是說應該「接受批評」。我心裡有點不服氣，心想我追打時並沒有偷懶，有時追得比你們更急迫，我追打到的麻雀不見得比你們少。可是我想算了吧，沒說甚麼。第二天還端盆弄棍的繼續打，可是麻雀已經所剩無幾，打得也差不多了。又有謠傳說，北大有個學生追打麻雀爬上屋頂不小心掉下來，摔死了。要消滅麻雀這種「害鳥」，得付出多大代價呀！後來有很多科學家都說，麻雀吃昆蟲，防止許多植物病，所以「平反」了，是益鳥。
雖然發動了大學生追打麻雀，死麻雀一卡車一卡車地運走，但是麻雀卻沒有絕種，幾個月之後這裡照樣仍然是麻雀的世界。我們花了精力和時間，但效果是零。我從大學開始，後來參加工作，直到文化革命，這些年，體力勞動參加過無數次，和我同輩的人也都如此，可是我們一點財富都沒創造出來，所花的體力精力，在這種制度下全都浪費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