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真實？千百年來哲學家與科學家都嘗試提出解答：柏拉圖的理念世界、康德的物自體、胡塞爾的現象學……科學界則分兩派：古典物理學和量子力學。前者認為，有一個客觀存在的世界，獨立於觀察者之外；後者認為，意識本身就是現實的一部分，觀察會影響到真實，並不存在一個客觀世界。認知科學家 Donald Hoffman 則是跨學派：以量子力學理解腦神經科學，用數學模型描述真實，結果得出了反直覺的結論－－真實究竟是甚麼？
在科學雜誌 Quanta Magazine 的訪問中，他首先否定了人類演化愈趨真實的假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進化論講究『合適度』，而不是認識真實的能力。」Donald Hoffman 以電腦介面為例，假如電郵的圖示是一個藍色的長方形，並不會妨礙人類傳訊，企圖認識「真實」（「真正的電郵」）反而會妨礙行動。
量子力學「不客觀」
「看見一條蛇，對我而言，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行動的提示。」Donald Hoffman 說，「我的蛇是我的腦再現；你的蛇是你的腦再現。」
假如每人的「蛇見」都不一樣，豈不是否定了科學的客觀性？「蛇就如量子，並非客觀存在，亦無觀察以外的特質。」Donald Hoffman 宣揚的「主體真實觀」，奉行的是量子力學。
Donald Hoffman 解釋進化無助人類認識真實：
用數學表達意識
「薛定諤貓」（Schrödinger’s Cat）是量子力學的著名例子，示範了量子物理的不確定性：將一隻貓與放射物質放在密封盒內，放射物質一旦衰變，將觸動機關釋出毒氣，貓就會死；反之則不。由於衰變機率是 50/50，在此期間，貓一直處於「半生半死」的狀態，這種不確定性必須開盒才能消除－－與此同時，觀察行為就介入了現實。
古典物理學家諸如愛因斯坦覺得這種理論十分荒謬，但 Donald Hoffman 認為量子力學的不確定性反而切合現實。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意識是確定的。而既然意識是一連串行為，互為影響，那麼應該有方法組織起整個意識。Donald Hoffman 的方法是「六度數學模型」：X（經驗）、G（行動）、D（基於經驗而決定行為的演算法）、W（世界／概率）、P（世界對意識的影響）、A（行為對世界的影響）。
意識就是真實
算式有 W（世界），豈不證明有一個客觀世界？「不對，」Donald Hoffman 說，「假如以一個意識中介（conscious agent）取代世界（W），數式就會算出武斷而複雜的網絡，亦即真實世界。」他認為，世上只有意識真實（conscious realism），沒有客觀真實。
所謂意識真實，必定是「第一身」；弔詭的是，數學模型顯示，假如安排兩個意識中介互動，就會合而為一，創造出新意識。反之，「你以為自己的意識獨一無二，但數式指出，假如你將胼胝體（corpus callosum）橫面切開，將會得出兩個意識－－兩個『第一身』意識。」所謂「我」，其實是「你我他」的組合。
為現象學奠基
量子不斷游移，無法用古典物理學的空間概念解釋。Donald Hoffman 遵循量子力學原理，否定物理物件的客觀存在。而專門研究神經元運作的傳統腦神經科學，由於建基在研究對象獨立於觀察者的前設，等於排斥量子物理。「量子力學告訴我們，所謂『古典物件』－－包括大腦－－其實並不存在。世界沒有實質物件，甚至不存在所謂空間。」接受量子力學，等於接受一種理解世界的全新方式。
Donald Hoffman 總結，意識經驗就是世界的基本成分，真實的全部內容。「我每一日的感受－－包括頭痛和食朱古力的實感－－就是真實的終極本質。」
兜兜轉轉，物理學似乎得出了現象學的結論：意識真實。不同之處，在於胡塞爾只重「所與」（given）、「純粹意識」（pure consciousness），不去深究現象背後的來源；量子力學則證實了現象背後甚麼也沒有，意識就是真實本身，比現象學更進一步，奠定「一切科學研究的根基」。正如現象學不為開拓，科學的一番論證－－套用胡塞爾的話－－「為觀念找到堅實的基礎」，已經功德無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