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折不扣的五十後,1959 年出世,今年 57 歲。年輕的你一定不能想像老去是怎樣的一回事,甚至覺得我是一個已經「玩完」的阿伯。今時今日的我,天生幸運地仍擁有濃密的頭髮,努力健身而維持沒有肚腩,長期持有一車一樓、中港兩地四間餐廳,兩個八十後的女朋友(數量保持,但不定期換畫)。
今天在文華酒店 Clipper Lounge 等待舊情人 Michelle 茶聚時,自問日子過得不錯,仍然有心有力。不過,有時候想起,從前大家去中環會尊重場合而自覺「執返正」,就在不遠處、不復存在的富麗華酒店,當年每晚放工在酒店的劉伶吧流連,來往的都是香港經濟命脈的中流砥柱,自傲的氣勢下依然保持品味和禮儀。人經歷過最美好的事情,往往回不了頭,日後總是意難平,無論是酒、明星、女人,或是盛世的香港。
如果時光倒流的話,我想回到 90 年代的一天,喝著香檳聽劉伶吧最紅的 Sabrina 唱一次 Something Good,回望當年那個駕著銀色保時捷、坐一程電梯也可以搭上美女的自己,那是真正的紙醉金迷。當時的我和這城一樣是多麼意氣風發,把握機會。原本出身草根家庭的我,於 1980 年從港大建築系畢業後投身成為測量師後,不但事業扶搖直上,而且憑著優秀的外型及語言藝術一直在愛情路上無往而不利。當然,我意識到九七大限,但決定與成就我的香港共存亡,那年六月與當時的明星女友於富麗華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廳 La Ronda 結婚。
馬照跑、舞照跳、女照溝⋯⋯當時已婚的我如此希望,而我那一代的老派人即使搞婚外情也盜亦有道,只會偷偷進行,盡量給另一半面子,不會像現在的港男一樣明目張膽地在社交媒體炫耀與其他女人的合照。年華老去其實是不知不覺的事情,就這樣一晃眼,到了 2004 年,富麗華酒店宣布要賣給財團變為商廈,我當時的太太另覓新男友吵著要離婚,我才驚覺 party is over。開到荼蘼之後,我決定開展一生的下半場,提早退休從事飲食生意,將跑車換了房車,而從此只談戀愛不談婚姻,遊戲規則是 no commitment no drama,願者上釣。
十多年前還未流行 WhatsApp、Facebook 等這些方便的通訊方式,我和一眾經常在歡樂時光碰頭的銀行家、工程師和外國朋友,就好像分手就緣盡的情侶一樣,隨著酒店的結業而在這小小的城市裡多年來不再遇上。除了 Michelle,她是我年輕時的其中一個女友,近年在一個上海的 Business dinner 重遇的。本來我從來不相信「男女之間存在純真友誼」、「再見亦是朋友」的想法,但有時候身邊有個老朋友還是好的,偶爾談談「想當年」總是溫暖,令我確定那些人和事真實存在過。這些事是年輕女友們不能理解的。
Michelle 也是一個人物,多年來一頭清爽短髮的她,從小就是女校的校花,中英文俱佳,升大學時申請拿獎學金到倫敦修讀新聞傳理系,回港後一直任職大企業,現在是城中著名女公關。年輕時她也交過不少男朋友,到了一定年紀就挑了一個敦厚的專業人士結婚。五十出頭的她保養得宜,堅持不生孩子不養寵物,每星期打兩次網球,每年兩長四短去六次旅行。她的生活方式啟發了不少現代掙扎求存的女性,不過這種女人也有她的弱點,就是遇上比她更辣更難搞的女上司。她邊吃著英式鬆餅邊跟我訴苦,但我更加明白辦公室是工作狂最快樂的戰場,而且她已經太習慣大公司帶來的種種方便:日常靠秘書、出入有司機、公幹坐頭等機位和住五星級酒店等。
我和 Michelle 在文華酒店道別的時候,看見地下圍著很多花,才憶起原來一代巨星已經用他自己的方式離開了 13 年。我從來未見過他,但我經常覺得他那種高貴的氣質,是屬於那個快要興極而衰的時代,因而覺得份外親切。有時候,我不知道人應該選擇在最光輝的時候離場,留下只有思念,還是像我現在每日刻意經營、盼望留住昔日一點餘暉。來不及多想,我坐上天星小輪,趕到文化中心跟我的女友一號--麻煩的天蠍座藝術家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