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幾時起，正紅加正黃成了中國的「國色」：除了中國的國旗，還有香港最常見的利是封，而以大紅燈籠加黃色流蘇為最惡俗。這兩個顏色結合，像番茄炒蛋，看著也覺甜膩。
我猜過去未必如此，至少紫禁城是土黃的琉璃瓦，配磚紅，並不刺眼。磚紅又與剝落的宮牆有聯想的掛鉤，有如沒落貴族，像「紅樓夢」隱寫的「紅」字。小說結尾，寶玉跪在雪地裡向父親作別，也披一件紅袍，肯定破舊髒污，但雪地裡的一團紅，感覺淒美，電影常見這樣一幕：主角倒在雪地裡，吐出一口鮮血，才肯閉眼——導演和觀眾似乎都樂此不疲。
比起血紅配雪白，紅與黑更有歌劇式的力量，可能是法國小說的定性在先：一個是火，一個是水（巧的是，中國五行的水也屬黑）；一個是人，一個是鬼，兩個顏色就是一台戲。
但是正紅這種火一樣明艷的色彩，最宜用金色襯託。此一組合，在天主教勢力稱雄的時候就已經一錘定音，紅袍加金器，是權力、地位、財富、尊榮的象徵，今天能將此一組合表現得最為華美高雅，高不可攀，絕塵脫俗的聖手，首推意大利 Dolce & Gabbana。
紅與金，是一卷現代史的開端：從哥倫布漂到美洲起，新大陸土地上流了多少鮮血，西班牙教堂裡就鋪了多少黃金。西班牙的國旗別名「紅與金」（La Rojigualda）：Rojo 是紅，Gualda 據說是金黃，雖然肉眼看來，跟中國皇帝的明黃差不多。
碧血金沙，隱喻的是鬥牛。鬥牛士穿一件金線繡花的戰衣，揮動紅布，這種審美，像祭祀儀式，有一種先民遺留的殘暴，粗獷神秘，總要以鮮血濺地而告終。
蕩婦卡門的情郎之一也是鬥牛士，佛明哥舞當然是鬥牛的天作之合。佛明哥舞起源於吉普賽，也就是卡門的出身。吉普賽人一直生活在歐洲社會的邊緣，在文藝作品中常被定型為小偷、女巫、雜耍人、流浪漢的角色，今天當然可以說是「偏見」和「歧視」，但古人沒有那麼講究，吉普賽人的遊蕩飄零，跟現代的生活方式相比，也很有古意，佛明哥舞的狂烈，常令人想到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畫面。
卡門的故事設在西班牙南部古城西維爾（Seville）。西維爾即安達魯西亞區的心臟，南面就是直布羅陀海峽，說它是全歐最接近非洲的地方，一點也不為過。法國人曾刻薄說過：「過了比利牛斯山，就是非洲了」——輕輕一腳把西班牙踢到與「歐洲」對立的另一面。何止接近非洲？安達魯西亞就是摩爾人的殖民地，「安達魯西亞」之名，即阿拉伯語「天堂」。
哥倫布最終葬在西維爾，去西維爾大教堂，穿過中庭黃金砌成的重重聖龕，可以一睹哥倫布的陵墓：由四尊雕像抬著一具棺木的造型，雕像年代久遠，通體發黑，只有臉孔奇異地慘白。哥倫布為甚麼選擇西維爾安息，沒有人知道，但對於一個冒險家，沒有地方比西維爾更適合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