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美國總統選戰非一般激烈,富豪杜林普橫路殺出,他粗魯莽撞,像一頭野牛橫衝直撞,引人看笑話之餘,更多的人看他不上眼,美國年輕人普遍以嘲笑杜林普為潮流,尤其是他的髮型,甚至引為國恥:好像這樣一個人如果當總統,是美國人智商低下,品格墮落的明證。
不錯,大象衝進了瓷器店,會將整間店砸得稀爛——問題是,美國政界真如一家瓷器店般脆弱精緻,還不如不要。
嘲笑一個老粗很容易。七十一年前,杜魯門剛到華盛頓的時候,所有人都嘲笑他是鄉巴佬。事實如此:杜魯門在密蘇里農場長大,曾經當過服裝商,在羅斯福死後上台,堪稱是美國史上最缺乏準備的總統,羅斯福落葬的那一刻,所有美國人,包括杜魯門自己在內,都無法接受「杜魯門繼任總統」這一事實。
比起具有貴族氣質的羅斯福,杜魯門簡直像一個鄉下表弟入城旅行。上任後第一個星期,他在街上跟一個美聯社記者打招呼,叫他跟自己一起走去白宮,到了市中心,他又堅持要步行去銀行辦事,這讓保護政要特勤組非常頭疼,新總統喜歡步行的消息很快傳開,經常造成嚴重的交通堵塞。
在華盛頓,談論杜魯門的笨拙老土,是一件樂事。首先是他的穿著:雙排扣灰西裝和雙色花皮鞋;在佛羅里達度假的時候,他穿著夏威夷花襯衫,頭戴白帽子;陪同邱吉爾到訪的時候,他竟然頭戴司機的帽子。
然後是他的舉止,他第一次在國會發表演說,不待議長介紹他就搶先開口,議長只好打斷總統:「哈利,讓我先介紹一下你。」只要一離開華盛頓,杜魯門就像一個退伍軍人協會會員:老實憨厚,冒著一股土氣。
當一個樂評人批評杜魯門女兒瑪嘉烈的歌喉,說她表達不出感情。杜魯門勃然大怒,他可以忍受公眾對自己的嘲笑,但是捍衛妻女則不遺餘力,他親筆寫信給這位評論家,聲稱「如果有朝一日你遇上我,小心你的鼻樑,你可能還需要鮮牛排敷眼睛。」這封信曝光後,大家更一致認為杜魯門是個笑話:美國總統怎麼可能不顧身分到這個地步?
但是,杜魯門爽快豪邁,風格剛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終結的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也向世人展示了美國的力量。這個鄉巴佬總統受母親的教誨:「要做個好人,也要帶點老粗。」
一味粗野蠻橫,不過是個流氓。但一個好人如果保持適度的粗魯氣質,對我們今天這個過分油滑的城市文明,由一班 City Slickers 當道的時候,則是最為必要的調劑。
過度發展高尚、文雅的外表,就是「文勝質則史」,變得浮華失真,甚至失去生存的本能。文勝質的弊端在今天美國、歐洲已經暴露無遺。政治正確就是最大的浮華,掩蓋常識,扭曲本質,讓所有人都活在虛偽當中,直至自身安全受威脅,也無力反抗,只能坐以待斃。
沒錯,杜林普的外表,談吐跟奧巴馬沒法比,奧巴馬優雅靈巧,堪比 Fred Astaire(相信我,這是我對一個男人最大的恭維),但治理美國殘局,收拾全球爛攤,要優雅來做甚?粗魯豪邁是一股銳氣,有如銅管樂的嘹亮,劃破弦樂的綿密,教人精神抖擻。
當所有人都以杜魯門老土為笑柄的時候,羅斯福卻看到杜魯門耿直、決斷、老實誠懇,值得信賴,認為他當總統是美國人的福氣。香港人已經沒福氣了,我希望美國人還有。